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上,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着棋盘街两旁光秃秃的槐树枝丫,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不同寻常的肃杀,连平日里喧嚣的市井吆喝声都似乎低了几分。
老茶馆门口,此刻却反常地挤满了人,茶馆里头炉火烧得正旺,水汽蒸腾,却没人去寻个位子品上一口,都挤在门口看着街面上的热闹,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炉火上铜壶里开水翻滚的“咕嘟”声,单调而压抑。
赵可兰也挤在人堆里,街上吵吵嚷嚷,一队衙役挥舞着水火棍,将两个穿着青衿、看起来像是士子模样的年轻人押住,那两人衣服都被扯得破烂不堪,却依旧拼命挣扎不休,脚下撒了一地的传单,赵可兰捡了一张扫了两眼,确定他们不是红营的潜伏人员,所用的纸张油墨粗廉不说,内容也大多是喊着“驱虏复汉”之类的口号,情绪煽动颇多,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那两名年轻士子面对围捕的衙役却全然不惧,一人声嘶力竭的放声大喊着:“老百姓们!安庆大捷、江南尽复!满清几十万大军全完了!康亲王杰书也投降了!满清要完了!要完了啊!义旗所指,鞑虏披靡!北地英豪,速速反正!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就在今朝!就在今朝!”
另一人也是一边不停挣扎,一边正气凛然的对那些衙役喝骂道:“呸!你们这帮走狗,专对自家汉人挥刀舞棒,却甘愿当满清的奴才!等着吧!等红营打到京师来,把你们一个个用大炮轰上天!”
“把他们嘴堵上!”领头的一名步军校满面怒气的朝着周围的衙役喝令几声,那些衙役却是面面相觑、没一个人敢下死手,他们又不像赵可兰这般“专业”,哪里知道这两个当街扔传单、还敢狂妄拒捕的士子是不是背后有招惹不起的人?万一伤了损了,日后惹来报复,他们这些底层衙役哪里招惹得起?
京城里头鱼龙混杂,扔块砖头都指不定能砸中什么招惹不起的人物,他们这些人在京师的衙门里头当差,自然最会趋利避害,他们穿着这身捕服号衣,是为了敲诈勒索平头老百姓,可不是为了稀里糊涂的得罪某个大人物,然后让自己全家倒血霉,就算迫不得已要动手,也得官大的顶在前头先背锅送死嘛!
那名步军校见周围的衙役不动弹,也清楚他们心里头是个什么想法,顿时面上一怒,却又无可奈何,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走上前去一巴掌甩在一名士子脸上,打得他半张脸顿时红肿起来,嘴鼻里头都涌出鲜血来:“天子脚下,怎能如此猖狂,还不闭嘴?不要命了?”
见上官动了手,周围那些衙役这才跟上,扯了破布堵着那两名士子的嘴,然后赶忙将他们强行押走,那步军校使唤几个衙役收拾着地上洒落的传单,环视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咬着牙挥了挥手:“滚滚滚?有什么好看的?统统散了!再围在这里,统统抓进牢里去!”
周围的百姓纷纷散去,赵可兰也跟着回了茶馆,两名之前跟她拼桌的茶客已先一步回了桌,正一边喝着茶一边闲扯着:“这俩娃娃,实在是太过猖狂了,找个楼把传单往楼下一扔,亦或者大半夜的扔人家里、贴人门口都行嘛!红营那布告不就是半夜贴的?都贴到紫禁城门口去了,衙门到处搜抓,还不是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
“这两娃娃光天白日的在这前门大街上扔传单,不抓他们抓谁?就算这大清朝明天就完了,衙门里头的人再怎么不想管事,闹到这地步,也得把他们抓回去吃牢饭!”
“若只是吃牢饭倒是简单了,怕是得人头落地!”另一名茶客接话道:“你也说了,红营的布告都贴到皇上门口去了,却一直抓不到人,京师各个衙门那些官,如今哪个不是脑袋悬在刀子上?逮着这几个当街扔传单的,还不得拿他们顶罪保住自己的脑袋?”
“他们要是自个儿单干,指不定得凌迟,若是真的背后站的是红营......保不准还能保住一条性命......”那名茶客顿了顿,啜了口茶水,声音压得很低,神神秘秘的说道:“你们知道吗?听说这次南边的战事大败,是因为有个叫舒恕的都统投了红营才导致的,皇上下了旨要杀他全家,结果步军衙门去抓人的时候,发现他家里人早就跑了!”
“步军衙门没法子,只能随便抓人顶罪,只要是有关系的、没来得及跑的,统统都给抓了起来,什么仆役啊、奴婢啊、邻居啊,甚至给他们家送过菜的菜农都给抓了去,皇上......也是气急了,几百号人,统统推到菜市口杀了头!”
周围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响,一名茶客说道:“我说前几日怎么菜市口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原来是这个由头,啧啧啧......皇上这不是气急了,怕是慌了神所以乱砍乱杀起来,几十万大军没了,江南半壁也没了,大清还有多少兵马?南边那什么红营顺着运河北来,靠谁抵挡?”
“怕是都等不到红营的兵马冲过来了,江南落在红营手里头,漕运可就断了啊!”一名老先生摇着头叹道:“之前就因为安庆的战事截留漕运,京师粮价节节攀升,到现在还没有降下来,以后没了南边的漕粮,粮价不得涨到天上去?咱们这些小民百姓,早早就饿死了,哪里还用等红营冲过来?”
“短期内倒是不用担心......”有一名茶客传递着消息:“这一仗打了快两三个月,我听说,南边许多豪商官吏早就发觉不好,把大量金银物资转到了江北和山东等地,好比那安徽的徽商八大家,大多在刚刚开战之时就转移了大量地金银物资去了山东,这帮豪商豪绅,家产田地都给红营分了,自然是全心支持朝廷的,有他们在,挺个一两年应该不成问题。”
“但一两年之后嘛......那可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