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公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笑容,当年清军入关,与闯军在山海关大战之后,闯军战败,放弃京师撤退,清军也是一路紧咬着退却的闯军,不给李自成一丝喘息之机,让李自成即便退回陕西老家也立足不住,只有一路流窜,闯军生生被清军拖垮。
如今却是乾坤颠倒,变成了红营紧紧追着赖塔所部清军,不给他们一丝喘息之机,而如今刚刚经过大战的红营展现出远超当年入关清军的韧性和持续作战能力,大战之后立刻展开追击,战力却没有一点下滑,兵马也未见疲惫,甚至让周培公怀疑,就算赖塔被红营拖垮全军崩散,红营还尚有余力继续迎战其他的清军部队。
“我们要准备打一场长期的围城战了........”周培公喃喃自语着,冰冷而填满忧虑的目光扫视着安庆城:“我们要在城里守上一年.......两年.......直到......再也没有援军前来.......”
周培公看透了红营的计划,实际上红营围点打援的计划并不难猜,有如此恐怖的韧性和持续作战能力的部队为基础,只要安庆城不是被轻易拿下,任何一个将领都会选择围点打援这一条战术,用自己手里坚韧的兵马,慢慢磨光敌人的鲜血。
周培公缓缓吐了口气,视线在城里城外和城头乱扫,他坐镇安庆之后,除了兴办团勇新军、协调南北东西的物资兵马转运,便是拼命的在加固城防,把这座长江中下游的关键城池,建造成了一座坚城要塞。
临江的几处突出墩台上,新筑的炮垒如同狰狞的獠牙。沉重的红夷大炮、千斤弗朗机炮被粗大的铁链固定在厚实的条石基座上,黑洞洞的炮口如同巨兽的眼瞳,森然指向江心及对岸可能登陆的滩涂。炮手们正赤膊上阵,喊着粗粝的号子,将沉重的铁弹和火药包从城下艰难地运上来。桐油味、硝石味和汗水的酸馊气混杂在一起,远远飘来。
巨大的水门铁闸早已放下,锈迹斑斑的铁链浸在浑浊的江水中,闸门前的水域,布满了用铁索串联的尖木桩,水下还沉有暗桩和破旧的沉船,将水道彻底封死。几条用于联络的小哨船被拖上了岸,船底朝天,如同待宰的牲口。
城墙上,原本略显平缓的垛口后面,用沙袋、条石和粗大的圆木垒起了密密麻麻、如同犬牙交错的临时炮垒和火铳射击位,崭新的燧发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城外空旷的原野,周培公听说红营在军中开始装备燧发枪,他的皖勇新军之中便也采购了一批燧发枪,数量不多,但用于守城也是绰绰有余了。
环绕城池的护城河被重新拓宽、加深,浑浊的河水在暮色中闪着幽暗的光。河岸内侧,新挖的深壕纵横交错,里面插满了削尖的竹签和木刺,壕沟之后,是用拆毁城外大量民房所得的木料、砖石紧急堆砌的一道道矮墙和鹿砦,构成简陋却致命的障碍带。更远处视野开阔的地带,则布下了大量的铁蒺藜和陷坑。
城外还有不少民夫在衙役和兵卒的看守下挖掘着新的壕沟和战壕,浑浊的泥水散发着土腥气,壕沟之间视野开阔地带,是用粗大树干、门板、房梁甚至墓碑堆砌的一道道矮墙和鹿砦障碍带,犬牙交错,层层叠叠,最大限度迟滞可能的进攻。
高大的瓮城如同巨兽的口腔。内城门早已用巨大的条石和粗壮的圆木钉死,外层包了铁皮的厚重城门紧闭,吊桥高高悬起。瓮城城墙上,滚木礌石堆积如山,几口大铁锅里熬煮着黑乎乎、散发着恶臭的“金汁”,冒着令人作呕的热气。士兵们正将一捆捆浸透了火油的柴草搬到垛口后,神色麻木而凶狠。
靠近城墙的房屋被强行征用、加固,甚至部分拆除,腾出空间作为屯兵点和物资仓库。通往城门的几条主街都用大石和巨木设置了数道路障,一些关键的街口和制高点正在搭建临时的箭楼和铳台,准备着残酷的巷战,整个城市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大战将至的恐慌气氛,百姓关门闭户,只有士兵和征发的民夫在紧张地奔忙。
城北的集贤关,两侧山峦夹峙,清军在此修筑石垒,构筑炮台,城外的马山、狮子山等制高点,同样构筑了炮台和环山工事,屏障着安庆城的外围。
除了安庆城内外的防御,周培公还依托附近的村寨城镇布置起一道道外围防御,工事差不多都已经挖好,只需要清军的兵马填充进去就行,如今赖塔准备在建德附近阻击红营部队,就是因为周培公早早就围绕建德,沿南门湖和前河构筑了坚固的堡寨工事,可以给赖塔所部作为依托,还不需要直接在野战之中和气势正盛的红营交战。
在周培公的多年经营下,安庆城称得上是固若金汤,可再怎么固若金汤的城池,也不可能靠一城一部就能守到天长地久,外无援军早晚都是要沦陷的,周培公可以在城里守个一年、两年,但红营同样也能在城外围个一年、两年。
周培公一点都不怀疑,以红营的持续作战能力,在城下围个几年,战斗力恐怕却不会有什么消减,而城内的清军,就算是坚持作战到底,一两年后也早就断了粮,怕是饿得连刀都提不起来,时间站在红营那一边,最终也免不了覆灭的下场。
周培公缓缓吐了口气,转身看向王魁,问道:“王总兵,本官认真问你一句,红营贼寇若是围攻安庆,我大清各路精兵强将入援........能够击退他们吗?”
王魁默然一阵,行礼回话,却显得有些答非所问:“回大人,末将自受朝廷恩抚叛反红营贼寇、投奔朝廷之后,便已经是无路可退,末将必在安庆城死守到底!”
周培公沉默的点点头,王魁看似答非所问,其实已经给了个明确的答案,让他的心缓缓的沉了下去,喃喃念道:“是啊......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