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帐子里，只剩下岳托一个人站在原地。地上的碎碗片反射着微光，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酒气和汗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败北的味道。
他望着阿玛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身铠甲在烈日下泛着的光，像是一层薄薄的、随时会碎的壳。
晨风吹过山头，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渐渐散去，只剩下炮身上的红绸还在猎猎作响，像是在诉说着这场激战的惨烈与辉煌。
残阳如血，将五岭连绵的山影染成一片赭红。五岭北边的战场已经收拾完了，马燃派去报告徐天爵的人终于赶到了明军主力的大营。
明军大营的刁斗上，鎏金的\"明\"字旗在猎猎山风中舒展，旗角扫过锈蚀的箭镞，发出细碎的嗡鸣。
中军大帐内，牛油烛火映着主帅徐天爵脸，他正俯身查看案上铺开的舆图，手指在标着“赫图阿拉”的位置反复摩挲。
“报——”
帐外传来徐虎急促的脚步声，惊得帐檐下悬挂的铜铃一阵乱响。徐天爵猛地抬头，案几上的茶盏被带起的风掀得晃了晃，碧色的茶汤溅在地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水渍。
“进！”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整个军营内都弥漫着喜悦的气氛。
徐虎掀帘而入，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单膝跪地时甲片碰撞发出脆响：“主帅！马燃将军急报——赫图阿拉已破！他已率麾下主力配合韩勇将军击溃补领外围的努尔哈赤，现在大局已定。”
徐天爵手中的狼毫笔“啪”地落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书架上，整排兵书哗啦啦坠地。帐内诸将先是错愕，随即爆发出震耳的欢呼，徐进看着徐虎连忙追问道：“真的，赫图阿拉当真破了？”
“千真万确！”徐虎从怀中掏出蜡封的军报，亲手交给徐天爵。“马将军晚间抵达五岭北，阿拜、阿敏当场授首，努尔哈赤仅带数百骑狼狈向北逃窜，其麾下文武死伤无数。”
徐天爵颤抖着撕开蜡封，信纸在手中簌簌作响。当“国印已得”四字映入眼帘时，他猛地将信纸拍在案上，放声大笑：\"好！好个马燃！传令下去，今夜全军加餐，各营分发酒肉！”
“主帅，女真主力仍在五岭腹地负隅顽抗。”参军周砚之拱手进言，烛火在他甲胄上投下跳动的光斑，“赫图阿拉陷落的消息，该让代善他们知道了。而且末将建议应拿下五岭再贺，免得发生变故。”
“好，听你的，拿下五岭后再庆祝三军。”
徐天爵颔首，目光扫过帐外操练的士兵：“着人备好囚车，让韩勇那边把德格类压出来给女真人看看。再备一份文书，快马送往京师，就说——奴酋巢穴已毁，指日可荡平余孽！详细战报也发一份。”
“是。”
后金营地外，折断的枪戟在暮色中泛着冷光，被血浸透的土地散发出刺鼻的腥气，混杂着腐烂战马的恶臭。代善正站在土坡上了望，玄色披风中的甲胄布满划痕，鬓边新添的白发在晚风中飘动。
“阿玛，明军又在喊话了。”岳托捧着头盔走来，脸上还带着箭伤的绷带，“说赫图阿拉没了，大汗已经撤退了。”
代善听闻猛地转身，掌心重重拍在岳托肩上：“休要听信谣言！赫图阿拉城高池深，又有阿敏的镶蓝旗精锐驻守，怎么可能说破就破？”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东方，那里的天际线正被夜色一点点吞噬。
忽听得明军阵中响起一阵骚动，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裂开一道缺口，十余名明军推着辆囚车缓缓走出。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战场上格外刺耳。代善眯起眼睛，看清囚车中那人的样貌时，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巨石砸中——灰败的发髻，撕裂的蟒纹袍，正是努尔哈赤的第十子德格类。
“德格类！”代善的吼声在山谷间回荡，他猛地拔出腰间弯刀，刀身在残阳下划出银亮的弧线，“你怎么会在此处！你不是跟在父汗身边吗？难道真出了什么事？”
囚车中的德格类缓缓抬起头，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他看到代善的瞬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囚车栏杆上：“二哥. . . . . .城破了. . . . . .，明军两线夹击，一切都完了。”
“胡说！”代善的声音陡然拔高，握着刀柄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是被明军擒获后屈打成招！”
“是真的. . . . . .。”德格类的声音嘶哑如破锣，他伸出被铁链锁住的手，指向北方，“赫图阿拉的国印、旗纛都已经在他们的手里了阿敏死在赫图阿拉，阿拜也在不久之前被明军斩杀，一切都完了。”
说完，他便痛哭流泪，他彻底成了案板上的鱼肉，想起脑海里几个女真甲士惨死的场面，他便忍不住发抖，身边没了亲卫，孤身一人，恐惧早就压垮了他的心理。
山谷间突然陷入死寂，只有风穿过岩壁的呜咽。后金士兵们面面相觑，握着兵器的手开始颤抖，有人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密林，仿佛那里藏着逃生的希望。
让他们也不想想，凭借个人能力逃到山里活着出来的几率，几乎微乎其微，毕竟外面有明军的围堵，山里面又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危险，再说了明军可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只要敢逃一个人头，就是一个军功。
“代善，何必自欺欺人？”明军阵中走出一员战将，正是北路主将韩勇。他身披明光铠，胸前的护心镜映着落日余晖，手中捧着个紫檀木盒，“我在赫图阿拉搜出的物件，你可以过目。”
两名明军士兵抬着旗杆紧随其后，杆顶的黑色旗纛在风中招展，正是后金的正黄旗大旗，旗面中央的金龙已被撕裂，金线在暮色中仍闪烁着残光。代善看到旗纛的瞬间，喉头一阵发紧，险些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