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念毫无所觉地睁开眼,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是轻飘飘的,脚底也是软绵绵的,就像踩在粉白色棉花上一样,简直就像是身处于童话世界。
一朵看起来颇为卡通的洁白云朵像是被微风吹动,漂浮着游了过来,但在接触到他之前就又如雾一般消散了。
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这里虽然安静,但又完全不会给人带来任何不好的联想,反而让人感觉十分安心。他其实很想对这种感觉嗤之以鼻,但直觉又不能完全不信,这让他有些膈应。
而远处,一座色彩鲜艳的,看起来像是糖果屋外形的建筑逐渐从模糊的浓雾环境中脱颖而出。
吴念下意识眨眨眼想动用魔眼,却发现,那玩意儿居然,似乎,好像不好使了。
这可是个令人惊讶的发现,毕竟以前只有他自己被迫用上,而从来没有无法使用的情况。
他赶紧检视起自身:还是人类,不错;身体没有变化,很好;一身浅色的睡衣,不赖;手脚健在,没有任何残疾,完美!
所以,他在做梦!
不然怎么会出现这样一座,连带着地基土块和小院篱笆的屋子长出手脚向自己跑来?!
他没有跑,也没必要跑,因为那怪物似的房子只是几秒钟的工夫就从大老远跑到了他跟前。
属于糖果那种甜滋滋的气味也逐渐浓郁起来,熏得他都有点想啃一口了。
简直就像是某糖果工厂一样。他想。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这个房子的手脚线条十分粗糙,还黑漆漆的,简直跟火柴人的画风一模一样。虽然有些违和,但无疑更好地证明了这里压根就不是现实的这一事实。
“你好?”
那是一个童声。
由黑白棋盘曲奇组建成的大门自动敞开,一个白净的男孩站在门内,十分友善地打着招呼。
好吧,乖巧懂事的小孩儿总能赢得大部分人的喜爱,就连不喜欢小孩的吴念也很难讨厌起来。他靠近过去,又很快就放弃了纠结,遵从本心半蹲下来与人平视,轻轻点了点头。
等一下,这小孩是不是有点眼熟……?
他即将摸上少年发旋安抚的手一顿。
“你也是突然掉到这里来的吗?大哥哥?”同样身着睡衣的男孩歪了歪头,用暗含担忧却依然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非常主动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吴一穷,大哥哥叫什么?”
“??你说你叫什么??”
吴念一个后仰,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男孩十分不解地歪歪头,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叫吴一穷!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没事,我这是因为……啊,因为咱俩都姓吴,就感觉很有缘分!好巧啊!”
“说起来这房子里就你一个人吗?我是说,除了我以外你还有遇到其他人吗?”吴念扶着地板站起来,只感觉紧张又心虚,他四下看了看,找了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的单人沙发径直坐下,又强硬地扯开了话题,只是那手忙脚乱的姿态实在是明显到就连男孩都能一眼看出来。
哦不,已经不是男孩了,现在已经升级成自家亲爹了。
“对了我也姓吴,呃,我姓吴名念,就是念念不忘的那个念啦。”他其实心思并不在介绍自己这上面,只是一味地震惊,以及突然感觉自己夭寿了好几年。
然而更让他牙酸还在后面。
“吴念,吴山青处念远行……大哥哥的名字寓意听起来似乎很不错,我还……”
在他已经没办法掩饰的惊恐和摇头摆手之下,吴一穷最终疑惑地放弃了对这一话题的侃侃而谈,“我也是才到这里没多久,没有见过其他人,不过大哥哥你倒是有些面善,所以我才会主动过来打招呼。”
“这个房子似乎会主动找到其他人哩!”
在这一声声“大哥哥”中,他都不知道已经折寿多少年了。
吴念不忍直视,干脆捂住脸,人都麻了好几个来回。
“大哥哥……”
“别!不要再这么叫我了,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啊,嗯……好吧,吴念。”吴一穷挺拔地站在茶几边,轻轻皱了一下眉,看起来不太习惯这样喊人。
好在俩人的适应性都很强,在一个摆烂一个有兴致下,气氛倒也和谐。
“你看到我很惊讶?这不奇怪,你别怕啊。”看到吴念突然警惕的神色,吴一穷哑然失笑,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露出极为少年感的一面,“你是我们家的哪个亲戚吧?不好意思,我竟然没什么印象……”
吴念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你多大了?”
可还不等他回答,糖果屋猛地停了下来,他听见好几个声音交流着由远及近。
唔,准确地说是有三个声音。
吴念也听见了,随后,两人都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
吴一穷按捺不住少年心性,又一次迈步去门口将人迎了过来:“贰佰,叁省,没想到你们也来了!”
这可真是,吴家人聚会了……
吴念承认,他刚刚听到他亲爹报菜名一样报出来另外两个孩子的名字时,他是真的有点慌,不过幸好,还有一个人要跟他一起承受这一切。
“阿念。”
同样没什么变化的无邪抱着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在沙发上的他,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吴念小伙顿时就立正了。
“对于这里的情况,你有什么头绪吗?”依旧年轻但不年幼的无邪一反常态,笑得温柔开朗,眼睛里像是要流出蜜来。
“报告老哥,我完全不知情!”
大号怂包如是汇报道。
另一边的三兄弟聚首后也没聊几句,他们眉眼间是有些相似,却还是不及这边的俩兄弟,几乎像了个八九成。
按下最毛躁阴狠的兄弟,最沉稳的那个少年率先试图跟这边两人搭话:“无邪哥,想必这就是你兄弟了。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们刚刚也在讨论这个问题。”在吴念满含震惊又有些谴责的目光里,无邪依旧稳如老狗般打着太极,“而结果你也听见了,我们也不知道。不过,这里看起来应该没什么危险?”
很不幸的是,他话音刚落,那原本大敞的双开门一下子闭合得紧紧的,就像一个鲜活的海贝。
所有人:“……”
紧接着,一种失重感席卷了所有人。
这座糖果屋就像是突然变得重若千钧,即将坠机似的。
他们正从云端坠落。
“所以之前在外面的脚感不是我的错觉而是真的在云上吗??哥你快想想办法!”吴念有些抓狂地把最不老实的孩子摁到沙发上,在几个孩子的吵闹声中看向自家亲哥。
至于为什么是吵闹声中?因为有个倒霉孩子过于叛逆,被两个早已紧急避险的哥哥强行锁在了同一张沙发上,但嘴上还在叫嚣:“老大老二!别一天到晚就知道端架子,这点儿小颠簸算个屁!老子没问题!”
也许无邪毫无负担地听着自家叔叔们喊哥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只是这个理由吴念暂时还不知道。
不过他总会知道的。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无邪,等待着他哥哥那聪明的脑袋瓜想清楚真相以后的吩咐,坠落的环境并不能分走他的注意力,但过于吵闹的背景音总会让人有些恼火。
只不过,他的内心总有些什么在拦着他,让他没法发火,也许是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
自家人知自家事,无邪也早已从他下意识地表现中知道了很多信息。比如,这一穷贰佰叁省三兄弟是真货;又比如,现在确实很安全。
他冲着人摆摆手,示意没什么事,又止不住地想,他弟弟总能在散乱的谜团解开之前先把答案甩到他脸上来,但又总是一副觉得自己对这些毫无贡献的样子,实在看得他咬牙切齿。
在这无限的头脑风暴之中,空气中开始出现焦糖的香气。
可可与糖果的甜香也随之愈发浓郁,更多甜滋滋的气味裹挟着焦糊味使劲往所有人的鼻腔里灌,屋子在融化。
吴念遗憾地看着已经开始出现窟窿的墙壁,稍微有些后悔:他还没来得及去咬一口试试那些糖果装饰的味道!
而无邪依旧在看着他。
外墙与房顶流动起来,晶莹剔透的地板变得粘稠,又膨胀开,就像是充气的,在撑破那层表皮之前,屋子坠落到了终点的地面上。
总之,无论如何,他们安全落地了。
变得黢黑的曲奇大门轰然倒下,所有人踉跄地踩着已经瘪掉的“地板”从糖果屋遗骸里走出来,无人缺胳膊少腿,也没有擦伤,安全得都有些让无邪害怕了。
“我天,哥,这里该不会是一座游乐场吧?!”
吴念的嗓音里尽是藏不住的兴奋,而无邪只是看了他一会,然后轻轻点点头。
远处,一个巨大的白色摩天轮正在运行,色彩鲜艳的过山车轨道旋转着在空中打转,又流畅地落入被遮住看不见的地面,跳楼机单独耸立在七弯八拐的轨道之外,更多的东西则是被各种低矮的游乐设施遮住了。
三小只已经从刚刚的刺激中缓了过来,吴一穷作为跟吴念稍微熟悉一点的那个,不顾另外两兄弟的阻拦,挠着脸过来问:“那个,游乐场?”
“啊,游乐场就是……”
“不不,我知道游乐场是什么,我的意思是,”吴一穷脸上也逐渐出现些光彩,“我们可以去玩吗?”
吴念这下犯了难,他当然也是很想去的,只不过……他眼巴巴地看向无邪。
“……”
无邪没办法当没看见。
他最后再确认似的看了一眼吴念,好吧,他家弟弟简直已经一门心思就要冲进去大玩特玩了。
也许刚刚在屋子里的乌鸦嘴只是意外。他捏捏鼻梁,松了口:“去吧去吧,我们走。”
他才刚出声,吴念就拎起手边的吴一穷窜得老远,吴叁省脸色马上变得臭得不行,怒骂着“居嬲滴你要把我大哥带哪儿去”一边跑着追过去。
原地只剩两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吴贰佰凝视着他。
“你就算再问多少遍我的答案也是不知道。不过,进去玩一圈以后应该就懂了。”
他敷衍着,以一个轻松的状态也走进了游乐场。
——
“一穷小朋友,你想先玩哪个?”吴念把人放下来和颜悦色地问。
吴·礼貌小朋友·一穷:“那个,我弟弟他们还没过来呢……”
吴念一瞥身后的身影,“这不是跟上来一个嘛,还有一个我哥肯定会照顾好的,你放心,我哥还是很靠谱的!”
他说着,忽略掉温和的旋转木马,挑了一个只算入门级的大摆锤设施。
他已经很体谅小孩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将直接冲那个最大的过山车。
“没有其他游客的游乐场也太爽了,都不用排队了~”他牵着吴一穷,给人塞进座位,十分熟练地将安全带都系好,“说起来今天好像是儿童节来的,你以前去过游乐场吗?”
“我以前确实没有玩过这些,这些,建筑的名字都很贴切。”
少年微弱的挣扎被忽视了个彻底,无奈之下只好顺从,两人静坐着,机器还没有启动,但吴叁省已经追上来了。
“我嬲你妈妈别滴,别他娘的欺负我家大哥!”老长沙人就是不一样,骂娘也跟唱歌似的。他老激动了,简直就要扑上来揍人,但很快就被吴一穷安抚了下来……
安抚下来了说是。
看人坐到了吴一穷的另一边,吴念忍不住嗤笑出声,老狐狸就算变成小狐狸也不可能这么冲动易怒,恐怕也就吴一穷是真的傻白甜了。
也许,吴贰佰与吴叁省这么分散正是为了观察无邪和他是否别有居心,兄弟之间总有些说不出来的默契,他姑且先这么想。
“真搞不懂你们这么警惕干嘛,反正以前也没去过游乐场,那现在来都来了,就得好好玩嘛。”他大声安抚道。
“未成年就要好好玩!”
在吴一穷和吴叁省惊讶的目光中,设备如他所愿放下了安全杆,开始启动了。
他正准备尊重他人决定的时候,却听见吴一穷的声音:“他是这么说的,你听到了吧?叁省。反正也是做梦嘛。”
在他惊讶的扭头中,两个少年都看着他,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平静,让他差点觉得是自己被做局了。
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吴家哪有蠢人呢?
——
无邪与吴贰佰是直奔着摩天轮去的,理由无他,那是这附近最高的建筑。
“你以前玩过这些设施吗?”
“没有,不过倒是见过一些戏班子和搞杂技的。我们经常待的地方没有这样的游乐场,我也不太感兴趣。”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废话,登上摩天轮。
他们刚坐下,吊舱就开始转动。
看着窗外慢慢变换的景色,无邪顺口说了句:“很久没坐这个了,希望别出什么意外才好。”听得同行的少年浑身绷紧了一瞬,好悬没直接跳窗逃生。
“我应该还没那么倒霉吧?”他皱眉,还想说什么,却听到几声嘎吱作响的声音,摩天轮突然不转了,随后,清脆的金属断裂声从巨型轴承的方向传来。
“……”
他有些尴尬,差点没端住,与还算冷静的吴贰佰面面相觑。
“窗户开得有点小,只能从头顶的顶盖翻出去了,我先走。”吴贰佰似乎有点无语了,翻到一半又低头,“你少说两句。”
无邪:“……”
他只好闭嘴,直接把找到的安全绳塞给吴贰佰,简单比划了两下。
少年狐疑地点点头,拿着绳子轻巧地借力,踩在舱顶发出了不大的声音。
很快,无邪也翻了上来。他其实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该说不说,总算来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这么大的设施居然能出这么严重的事故,而且安全装置一个都没启动,啧。”
以他们的高度,还能看见吴念那边的摆锤此时正荡来荡去。
一切正常,除了他们这里。
“说不定只是个意外……”无邪习惯性地调侃着,却惊恐地发现那巨大的轴承上,漆黑的裂缝越来越明显。
“这,这不对吧……”
——
吴念三人下机的时候,居然发现游乐场从各个角落冒出来许多长了手脚的,它们个头不大,大概只能到吴念小腿,并且都在往摩天轮的方向汇聚,偶尔互相磕碰到,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
三人互相看了看,很快就一致通过了跟上去瞧瞧的提案。
越往那边走,大军越多,到了后面,他们简直寸步难行,想离开都没办法脱身,最终都被“搬运”到了摩天轮底下。
三人跌坐在上,一下子就看到了垂在高高的吊舱上的两人。
而们正自发地组成一张柔软的气垫,越来越大,愈发厚实。吴念看见,还有一小部分像是牛奶糖一样的小家伙爬上摩天轮,自发地融化在轴承上。
“这太魔幻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一时间竟然连吊在上面荡来荡去的无邪都忽略了。
无邪也并不需要他去救,而是果断地护住小只一些的吴贰佰,然后松了手,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
这其实跟他们最开始在这里落地的时候有些相似,只不过这个是主动跳的,更刺激。
“砰!”
两人重重地砸在厚重而柔软的里,被包裹着将所有冲击都卸了个干净,十分违背物理学。
两小只都凑了过去,吴念也上去扶了一把,这下暂时是没人想继续玩儿了。
“刺激程度倒是还赶不上跳瀑布,”无邪借力站起来,抹了把脸,把头发里的拿掉,“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我的危险行为而自食恶果还是自救了,毕竟看起来似乎很安全。”
“谢谢。”
吴贰佰与两个兄弟耳语几句,随后认真地对他道谢:“不管怎么样,你都下意识地护住了我,谢谢你,无邪哥。”
“以及,我得为我和老三对你们的怀疑态度道歉,是我们误会了。”
具体到底误会了什么,少年没有明说,但他发现那两个大人似乎都没有在意他的道歉,反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眉来眼去地互相以眼神交流。
还是无邪作为话事人出来交流:“咳咳,总之你别太在意这些,反正我们不是在做梦么,应该。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事的。”
五个吴家人就这么呆呆的站着,时不时互相看看,气氛比之前尴尬了不少,但也轻松了许多。
旁边的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他们围了起来,手拉着手转着圈圈,像是在举行什么神秘仪式。
“我们真的不再去玩点什么了吗?”吴念还在眼馋,试图卖委屈让无邪心软,但失败得很彻底。
于是他只能发出一声叹息,“那还真是有点遗憾。”
“也没有那么遗憾吧?这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地方就能经历到的,呃,探险?更何况我们也已经是朋友了吧?这可是大收获!”
依旧是吴一穷,这个孩子似乎对他俩初始好感度就很高。
“之后还能再见吗?我希望可以!”
吴贰佰和吴叁省勉强没有反驳。
“砰!砰砰!”
远处突然放起了烟火秀,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一瞬,只是白天的烟火果然还是不如夜晚的。
却是吴念最先回神,他像是要跟烟花的动静比音量似的,笑着大声回道:
“肯定能!到时候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