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剩下的时间里,无论昙舒说什么、做什么,凤筠都只当听不见、看不见。
临走时,他将伤药留下,并劝凤筠好好保重,说明日再来看她。
第二日,他果然如约而至,不仅给她带了精致的吃食,还带来了更加名贵的药材。
凤筠扫了一眼,便知这些物件的来处。
正如她所料,话还未说两句,昙舒便又将话题引到劝她招供,遂了皇上的心意一事上。
她这几日手上有伤,又强撑着不接受他的伺候,因此饭都没吃上几口。如今听他又说这些不中听的话,哪怕摆在面前的都是玉盘珍馐,她也只觉得令人毫无食欲。
见她丝毫不为他的劝说所动,昙舒也并不恼怒。
他总是一副体贴备至的模样,耐着性子等她松口。
一日不行,便第二日再来。
如此又过了三天。
这一日,凤筠依旧是恹恹的,自顾自发呆出神,只当他不存在。
起初昙舒还说她最近瘦得厉害,劝她再多进些饭食,甚至还用筷子夹着菜,主动递到她嘴边。
凤筠自是别过头去不理。
可后来,他在给她整理床铺时,意外在枕畔翻到那支碧玉洒金竹簪,整个人的态度便变了。
“这些天,你都是守着这玩意睡的?”他举着那支簪子,凑到凤筠面前给她看。
他极少用如此阴冷的语气和她说话,若是搁在以往,凤筠怕是要被他这变脸的绝技给吓出个好歹来,可如今……
他在她心里早就等同于疯子,还是毫无底线、数典忘祖的那种。
所以无论他现在说什么做什么,凤筠压根连眼皮都懒得抬。
这么多天过去了,没有哪天她不是如此充满蔑意地忽视着他,昙舒早已习以为常,甚至颇为逆来顺受。
可此时,牢房中的死寂却令他感到无比的难以容忍。
他大步走到她蜷缩着的墙边,扳过她的下颌,强迫她直视着自己手中的发簪。
他用的力很大,几乎是瞬间便将她的皮肤掐红了。
“长姐啊长姐……我竟不曾料到,你也会有如此痴情的一面!”他的语气中是无尽的嘲讽,“我实在想不明白,他段少允究竟使了什么厉害手段,居然能把你哄得非他不可?”
可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甚至因为凤筠不想看到他那张脸,一脸厌烦地闭上了眼。
她的这种态度,简直无异于往昙舒的心口插针。
手上的力道不受控制地收紧,他居高临下地细细端详这张以往他只配仰望的面庞。
即便已经从不可一世的将军府大小姐沦为阶下囚,被剥夺了一切华服和修饰,甚至因为受刑而憔悴不堪,他的长姐依旧令他挪不开视线。
其实这一天他不是没有设想过,而且在这些年间他早已设想过无数次。
当他生来便拥有一切的长姐失去所有令她洋洋自得的东西,由高不可攀堕入尘埃,甚至被他踩在脚下……
会是一番什么情境?
她会不会一转以往的高傲,卑微地向他乞哀告怜?
只可惜,现实总是和他的幻想相悖,这张漂亮的脸在面对他时永远充满着高高在上的鄙夷,她那双美得摄人的眼睛里也永远没有他的半分位置,此时更是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嫌恶。
另一只手仍紧攥着她和别的男人的定情信物,昙舒一时竟分不清对她是爱意多一些,还是恨意多一些。
两种感情同样浓烈,同样真实,简直撕扯得他头晕目眩,心口隐隐作痛。
视线下移,落在她凉薄的唇瓣、修长的颈项,以及单薄的衣衫上。
某些恶毒的念头钻入他的脑海中,他几乎忍不住立刻践行,只为打碎她那自以为是的傲骨,让她抛开那些没用的幻想,认清现在的局面。
可是……
他也明白,一旦他选了这条路,凤筠便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心里多少还是存着点侥幸。
他知道凤筠气他背弃父亲,为皇上游说,可他想到的只是如何让他们姐弟和他娘亲活下去,这何错之有?
凤筠还未从失去父亲的痛苦中缓过来,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可慢慢的时间久了,只要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便会明白他的苦心,最终也会原谅他的。
更何况……
似是想到了什么令他极为愉悦的事,昙舒面上扭曲的恨意渐渐退去,眉目重新舒展开,甚至轻笑出声。
听到这动静,凤筠只觉得阴森森的。
她不耐地睁开眼,侧头避开他的钳制:“你发完疯没?完了的话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可昙舒只是在指间把玩着那支玉簪,丝毫没有归还的意思。
他面上笑意未散:“长姐,你是不是一直盼着他能回来救你?”
凤筠还是冷冷的:“我再说一次——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昙舒依言将那簪子往前递,凤筠伸手去接,可就在她即将碰到簪子时,他又陡然将手抬高,让她扑了个空,好似在逗弄什么小猫小狗。
当与他戏谑的目光撞在一起时,积压了这许多天的怒意终于在凤筠胸口炸开。
她现在也顾不得什么血脉亲情了,她现在就想把他弄死。
若是搁在以前,昙舒这毫无功夫傍身的书生还真不是他长姐的对手。凤筠虽无内力,也从未正儿八经地习过武,但引元好歹教过她一些精妙且简单的招式,用来对付点地痞流氓登徒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对付昙舒更是不在话下。
此刻她杀意直冲脑顶,扑上去就是一顿拳脚伺候,哪怕手上的伤口都肿得快崩开了,也愣是没觉出疼来。
转眼的工夫,昙舒便挂了彩。他倒在地上,轻微裂开的眼眶和破了皮的嘴唇不住往下滴血,脏污了衣领。
不过,待他回过神来,便不肯躺在那乖乖挨揍了。
但他毕竟没办法当真对凤筠动手,所做的不过是试图按住她的身子,阻止她进一步的动作罢了。
最终这场缠斗还是以凤筠的失败告终。她倒不是败在招式上,而是单纯地败在了气力上。
这些天她不仅受了刑,更是茶饭不思。一想到那些美味佳肴都指不定是她这个好弟弟拿什么找狗皇帝换回来的,她甚至都犯恶心。
有时候她都奇怪自己每天都是靠什么续命的。
可能就是凭着那一股子不甘心吧。
而刚刚爆发出的怒意已经耗尽了她最后一丝体力。
当最终被男人彻底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时,他面上的血滴落在她颈边,热热的,她仍不觉得解气,只可惜此时就连动动手指的力气她也已使不出来了。
昙舒玉白的脸上血迹斑斑,看着着实惨不忍睹,呼吸也同凤筠一般凌乱急促,可他神情倒是一派畅然,不像是刚刚挨了揍,反倒像是受了什么嘉奖似的。
他终于刺破了她对他的视若无睹,心中盈满报复的快意。
但仅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刚刚的混乱中,那支玉簪被甩落在一旁,幸而没有跌碎。
他依旧俯在凤筠身上,顺势伸出手去将其摸回来,拂去上面的灰尘,又丢回凤筠怀中。
“不过是一支簪子而已,至于气成这样?”
凤筠平静地看着他:“我真该让你死在当年的那场大雨里。”
昙舒一怔,随即笑了:“是吗?可惜在长姐和王爷的庇佑下,我还是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
话锋一转,他又殷勤劝道:“长姐,你可务必把这簪子收好了,怕是以后常常用得上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微微一笑:“因为王爷不会活着回来了。留着这簪子做个念想吧,好歹还能一解相思。”
凤筠真恨不得撕了他这张嘴。
“你放心,他必定比你命长!”
“是吗?”昙舒笑意愈发灿烂,“如果我说,去枫浦平乱的局正是我为皇上献的计策……你觉得他能有几成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