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说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若将段少允心中的犹疑比作尚未融化的残冰，那她的话正如点燃的火焰，将他的一颗心彻底煨热，春雪化雨也不过如此。
他将那扳指无比珍重地戴在手上，随后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平复那份汹涌的感动，就听得凤筠发问：“所以……明天不去了吧？”她的声音因捂在他前襟，听着闷闷的。
段少允一僵，内心百般挣扎，还是坦言道：“不行……现在不去，便是抗旨。更何况，这是我早就决定了的事。即便没有那道圣旨……”他顿了顿，声音轻而坚定，“我也要去。”
凤筠自他臂弯里钻出来，愕然地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去。”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想明白了吗？”
段少允点点头：“想明白了。”
凤筠合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目光中的倔强与强硬比他有过之无不及。
她从他膝上起来，朝他摊开掌心：“东西还我。”
段少允有些慌了：“什么意思？”
“反正你也不想活了，还拿着我的东西做什么？还成哪门子亲？往后让我守活寡吗？”
早猜到她会生气，但段少允竟还是没料到她翻脸得如此彻底。
戴上拇指的扳指都还没捂热乎呢，她居然要向他讨回去？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你给是不给？”她质问。
“不给。”
凤筠上手抢了几下，都被他挡住了。她实在气不过，干脆将头上的簪子拆了，丢回他怀里，自己背过身去再不理他。
段少允见她头发都散了，肩头一起一伏的，显然是还在气头上。他心中一阵酸软，上前两步，想扳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试了几次她都不肯。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脸侧，想为她将发丝梳理至耳后，结果意外触到了几许湿漉漉的凉意。
一时间，惊讶混杂着感动、心疼，数种情绪涌上心头，令他久久失语。
他自身后拥着她，两人都陷入长久的沉默。
……
终于，直到感到对方平静下来些许，段少允这才轻声问道：“真不嫁给我了？”
“不嫁了。”凤筠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你根本从一开始就在耍我。”
段少允小心翼翼地辩解：“我从来没想过要骗你。那晚在逍遥阁见到你时，我对你说的便句句属实。”
凤筠哑然，竟想不出反驳的言辞。
倒也是，那晚他服药后坦白了不少背着她做的事，可唯独没说平乱的旨意是骗她的，也从来没允诺过，只要她答应这门亲事，就不去以身犯险，趟这趟浑水。
可……若是她的态度丝毫不能左右他的决定，那成婚与否，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真凭着这点信念，就能担保他活着回来吗？
这与实打实的两军对垒、刀枪剑雨、阴谋阳谋相比，一点实际的用处都没有。
“离天亮也剩不下几个时辰了……除了‘不想嫁给我’，你还有没有别的话跟我说？”段少允问。
“有。往后我的事都和你无关了。你要去平乱也好，出征也罢，都别说是为了我！你们兄弟俩愿意拼个你死我活，也是你们姓段的自家的事！”
段少允笑得有几分无奈：“你就这么不信我？倘若我真的活着回来了呢？”他略一沉吟，又补了一句，“倘若有一天……我不再受我皇兄挟制呢？”声音很轻，却暗含着几许决绝。
“那也跟我没关系！以后你若做了皇帝，自有人排着队要嫁给你！”
凤筠这话说得不管不顾，着实犯了忌讳。
她本以为对方会制止她，或者至少也会隐晦地提醒她注意言辞，可除了一声叹息外，他只是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
“我不想杀我皇兄……他虽对我不仁，但依旧是琉璃和碧珠的父亲，是看着我长大、和我血脉相连的兄长。我也不想当皇帝，更不想让什么别的人排着队来嫁我……筠儿，我想要的很少很少，只是想和你好好地在一起。可有时候，只这一个心愿，便丝毫由不得我自己。”
静静地听他说完这番话，凤筠心中泛起几分苦涩，终于还是禁不住有些心软。
“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冒这个险！就为了那一纸婚书？既然现在婚事作罢，你明日也没必要去了！”
“那依你看来，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不是很会装病吗？明早继续演一出戏不就得了！你若是怕露馅，我手上毒药多得很，随便借你两个，保证谁都看不出端倪！实在不行……你就跑吧！反正你皇兄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想让你活了，你还留在京城做什么？”
段少允笑道：“你跟我一起跑吗？”
凤筠几乎是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我爹那边还没消息，若是我跑了，他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便落实了，皓书和家里余下的人也都免不了一死。”
似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听完男人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虽安排好了人手，但毕竟不能亲自陪在你身边，总是不放心。”
当晚，两人终归是不欢而散。
凤筠只丢下一句“榆木疙瘩”，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后，又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始终立于檐下，望着她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