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浮夸的假设暂且不说，还是说点正事儿吧。社联那边提出的方案你怎么看？”江书夏捏着一根薯条沾了沾番茄酱，略显慵懒地送入口中咬成两截，貌似漫不经心地瞥了李云东一眼，说道：“你是这个桌游方案的主策划也是负责人，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当着那两位社联学姐的面，有些话你这位东方绅士估计也不好意思说吧？你真能接受陌生人参与你的创作？柳寻染虽然说大不了把派驻员当作牛马来使唤，但牛马总归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我记得那位学姐没有说得那么过分。”李云东嘴角微微一抽，而后摇了摇头，说道：“你要说心里有没有芥蒂，那多少当然是有点的。怎么说我也是个创作者，更享受的是孤独的艺术，而不是携手挑战难关的协力感，就像很多编剧经常看导演不顺眼一样，巴不得自己是个编、导、演一体成型的天才。但一码归一码，创作和创作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如果是我自己的小说的话，那我自然是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的。毕竟我不是出于商业化目的才写的小说，写书对我来说是个审视自我、审视社会、审视世界的渠道，说是日记、自传都不为过，哪里容得下别人插嘴甚至插手。”李云东耸耸肩，说道：“但这种校园文化节的桌游策划，其实娱乐或者工作的性质更重一些。我从一开始就预想到会被人指手画脚了，也就预设了一个相当高的心理阈值，是不会轻易恼火的。”
李云东想了想，斟酌着说道：“怎么说呢，就相当于甲方委托我写一份文案，这份文案虽然也是我的劳动成果，是我的创作结晶，但毕竟是工作性质的活儿，甲方想怎么修改就怎么修改，只要不是看一眼就说不行，就让我直接重写的话，那我基本上也只会按照需求修改，心里可能有点芥蒂、有点烦躁，可也不至于立马掀桌子，指着对方的鼻子臭骂。”
“一个是为自己创作，一个是为他人创作，心态上的确会有不小的差异。”江书夏很是精炼地概括道，微微一顿后，又是露出几分鄙夷的冷笑，说道：“我有时候也会觉得编辑这个岗位简直毫无存在意义，自己又不会写，写出来的又没有商业价值，只知道用些似是而非的理论高高在上地指手画脚，有这个闲工夫不如想办法为我多争取一些宣传资源来，怎么都比冒险修改写法来得靠谱，弄个不好就是里外不是人，连原有的受众都弃书而去。”
“你上一任的编辑有带给你这么大的心理阴影吗？”李云东有些无语地望着江书夏，只觉得她身上已经释放出黑暗的气场。
“心理阴影谈不上，但一想起来就非常糟心就是了。”江书夏吸了一口饮料，长长吐出一口郁气，还是忍不住有些烦恼地说道：“什么玩意儿，跟个智障东西似的，一天到晚就在那儿‘我有个好主意’，想在我的大纲里加点莫名其妙的东西，说什么这样结构更完整，更能体现出对称美学，人物命运变化更有戏剧性，扯一堆理论性质的东西。问她具体要怎么修改，就跟我扯什么‘这是作者需要考虑的事情，我作为编辑不方便插手具体的创作’，我真的谢谢你，我巴不得专门为她开一部短篇小说狠狠折磨她，标题我都想好了，叫《酷刑苦旅》，类型是科普和猎奇，让她魂穿到古今中外众多受刑人的体内，一睁眼就是遭受酷刑前的那一刻，用极致写实的描写把刑法的手段和残忍都展示给读者。”
“——”
李云东嘴角不禁抽搐起来，但说实话倒也没觉得有多么离谱，毕竟每个创作者的心灵深处，都蛰伏着一片不为人知的深邃黑暗，随便打捞出一片都是血淋淋的。
“往好处想嘛，好歹你现在的编辑就没那么多事儿吧？这就叫作风雨过后见彩虹，守得云开见月明。”李云东姑且出声劝慰了两句道，省得江书夏像只被刺激的乌贼般不断喷吐漆黑的墨汁。
“哼，这倒是实话。”江书夏忍不住冷哼一声，缓了口气，又是说道：“但她太懒了，居然说没有比她更轻松的编辑了，有时候我都觉得她像是寄生在我身上的吸血虫，有她没她都一样的话，我要她何用，编辑这个岗位又有什么意义，帮统计部门美化就业率吗？”
“哎，帮不上忙总比帮倒忙强嘛。”李云东有些无奈地说道，而后将话题掰回来，说道：“社联搞的这个派驻员制度也差不多吧，反正有你这么强势的人镇场子，来的人只要不是神经病肯定不会搞事情的，大不了还能让成曦出手嘛，你拿笔杆子杀人，成曦拿拳脚杀人，能文能武，堪称天下无敌了啊。”
“合着你就是被文官和武将守护的君主咯？你身份倒是尊贵。”江书夏不屑地撇撇嘴。
“君主肯定轮不上，镇守太监吧镇守太监。”李云东忙是为自己辩解道。
镇守太监，就是明朝派驻各地镇守地方的太监，最初主要职能是监察军事，但后来突破职能范围，开始干预地方刑名军政，乃至控制地方官员，权势极其显赫，是明代宦官专政的巅峰表现。
“总之社联的方案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就……顺其自然吧，我们的方案能不能通过还是个问题呢，搞不好推倒重来。”李云东摇了摇头，相当豁达地说道。
“顺其自然啊……”江书夏忽地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她瞅了对面的李云东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到时候社联找过来的派驻员，正好是你那位恋爱脑的青梅竹马的话，情况会怎么样？”
“——”
李云东不禁陷入了沉默，说实话这个可能性他比江书夏更先考虑到，一想就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