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呢？”
甄嬛正研究图纸，闻言头也不抬：“眉姐姐在纺纱间呢，这几日她可把王大娘的绝活都学去了。”
安陵容闻言越发好奇，提着裙摆便往纺纱间寻去。
来到前院，熟悉的吱呀声便渐渐清晰起来。
在一排排整齐排列的纺车中间，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沈眉庄穿着一件半旧的靛蓝粗布衣裙，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正坐在一群纺纱女工中间。
只见她指尖灵巧地翻动着纱线，一边与身旁的婶子们低声交谈，不知谁说了什么俏皮话，引得沈眉庄露出灿烂的笑容。
安陵容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竟是当今太后？
“你这手法，比我当年学的时候强多啦！”旁边坐着的大娘拍着膝盖赞叹，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状：“瞧瞧这捻度，均匀得很哩！”
“是您老教的好！”沈眉庄谦虚地抿嘴一笑。
“是你聪明！”
沈眉庄正要答话，忽然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当她的目光落在门口的安陵容身上时，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容儿！”她急急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安陵容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累不累？怎么不先歇歇就过来了？”
安陵容刚要回话，却觉得手上的触感有些异样。
来到外面，她低头一看，沈眉庄原本白皙纤长的玉指上，赫然分布着几个水灵灵的水泡，她的眼眶顿时红了，小心翼翼地捧起沈眉庄的手，轻轻吹了吹气：“姐姐，疼不疼？”
沈眉庄却浑不在意地笑着：“不疼！王婶子说了，等这些水泡结了痂，再磨出茧子来，以后就再也不会疼了。”
“姐姐，我让你来是游山玩水的，你看看你，怎么……”
“容儿，”沈眉庄反握住她的手，眼中闪烁着安陵容从未见过的光彩：“我喜欢和她们在一起。听她们说家长里短，学她们的手艺，比弹琴看书都有意思。”
安陵容望着沈眉庄发间沾着的棉絮，一时竟有些恍惚。
“姐姐……”她喉头微哽，指尖轻轻拂去沈眉庄鬓角的棉絮：“我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比以前更……更好了。”
沈眉庄闻言一怔，随即莞尔。
她拉着安陵容在廊下的木凳上坐下，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帕——不再是宫中精致的苏绣，而是普通的棉布帕子，熟练地替安陵容擦去额角的薄汗，“是吗？”
安陵容重重点头。
远处传来纺车吱呀的声响，夹杂着女工们此起彼伏的说笑声。
沈眉庄的目光越过安陵容的肩头，望向忙碌的纺纱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们都是鲜活的人，会闹会笑，会为柴米油盐发愁，也会为一点小事开怀大笑。和她们在一起，我觉得很踏实，就像……”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就像终于踩在了实地上。”
安陵容注意到，沈眉庄说这话时，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连呼吸都比在宫中时更加自在。
阳光透过她耳畔散落的发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原来褪去华服珠翠的姐姐，才是最美的模样。
那些在纺车间沾染的棉絮，那些指尖的水泡，那些粗糙却温暖的家长里短，都在一点点填补着深宫岁月在她心上留下的空洞。
“姐姐，你开心就好！”
“嗯！”
过了沈眉庄和甄嬛的生辰，江南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栀子花的甜香。
这日骤雨初歇，天边还挂着几缕未散的云丝，三人来到城里，沿着小河边的青石板路慢慢走着。雨后湿润的石板泛着微光，倒映着两岸垂柳的翠影。
微风拂过，带着水汽的清凉，惬意得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
安陵容走在中间，左边是沈眉庄，右边是甄嬛。她侧首看着身旁的两位姐姐，忽然觉得这画面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姐姐，甄姐姐，”安陵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流水声盖过：“马上就是端午节了，让表弟送你们回宫吧！”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喉咙微微发紧。这段日子，她们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甄嬛闻言，却笑盈盈地看向沈眉庄，两人相视一笑。
甄嬛转过头来，眼中带着狡黠的光芒：“容儿，我和眉姐姐商量过了，以后我们就长住苏州城了！”
“啊？”安陵容一时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眉庄也柔柔一笑，握住安陵容的手，温声道：“我们回去了，也是每天思念你，不如待在这里，离你近一些。”
安陵容眼中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心跳都加快了几分：“我自然是希望你们能留下来的，可是……弘旭那边……”
不等她说完，沈眉庄便笑着摇头：“我已经给他写了信，让他对外说，我和嬛儿去了五台山为国祈福。”
好强大的理由。
甄嬛笑得眉眼弯弯，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那个蒸汽机，我刚刚有了一些头绪，你现在就算是赶我走，我也不走的！”
沈眉庄看着安陵容的眼睛：“容儿，你有这么伟大的理想，我和嬛儿自然也要出一份力。你只管往前走，我帮你理账，替你稳定后方。”
这一刻，安陵容忽然觉得，她们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相依相伴的时光，只是这次，再也没有规矩束缚。
她执起两人的手，放在胸口，郑重许下承诺：“我们现在还年轻，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不负这大好年华。等将来我们老了，走不动了，我们就回京城去，寻一个僻静的地方，一起……相伴一生。”
“好！”
“好！”
三只手紧紧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