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元山深处,盛大的晚宴已然持续了两天两夜。
山体内最大的那座议事石厅此刻已撤去了往日的肃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喧嚣鼎沸,火光通明的热闹景象。
篝火在石厅中央熊熊燃烧,噼啪作响,族中珍藏的所有酒水都被搬了出来,一坛坛堆在角落,如同小山。
烤得金黄流油的果肉,精心烹制的灵植佳肴摆满了粗糙的石桌,虽然谈不上多么精致,却充满了诚意与欢庆的气氛。
森罗无疑是这场宴会中最活跃的存在。
他一身青皮在火光下油光发亮,端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酒碗,在各个酒桌间窜来窜去。
太岁二境的修为让他底气十足,虽说在沉雾沼泽有鼍战陪伴,可聊天的话题始终有限,哪里抵得上这般热闹。
“哈哈哈!老鼍!来来来,再喝一碗!你是没看见,当时银辉一爪子捏住那洄岳的脑袋,他那表情……哈哈哈,就跟被掐住脖子的山鸡一样!”
森罗挤到主位旁,勾着鼍战缩小了些许体型的前爪,唾沫横飞地比划着,仿佛当时出手的是他一样。
“嗝——”
鼍战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浓郁的灵气混杂着酒气喷了森罗一脸,他巨大的蛟目半眯着,显然已是酒至半酣,闻言得意地晃着脑袋,
“森罗你小子……够意思!来,陪老子再干三坛!”
说罢,他也不用人劝,直接抓起手边一坛未开封的酒坛,用爪子拍开泥封,仰头就这么吨吨吨地往喉咙里倒,酒液顺着他的鳞片流淌下来,引得周围一片叫好声。
“鼍前辈好酒量!”
“前辈好厉害!”
犬家小妖多数是没见过蛟的,因此见了鼍战无不是称好赞叹起来。
鼍战却是哈哈大笑,他被困五百年,此刻脱困,又帮兄弟解决了大麻烦,心情畅快至极,放开了怀抱,来者不拒,喝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豪迈不羁。
另一边,那位新晋的铁骨太岁渭川,正襟危坐在许尘下首的位置,面容刚毅,身姿却挺拔如松,看向许尘的目光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佩与激动。
“银……银辉长老,”他端起酒杯,因为紧张,声音略显生硬。
若说从前许尘的修为尚还有洄鳞平分秋色,可如今他突破到了太岁三境,已经稳压洄鳞一头了,可许尘却并未惦记这家主的名号,这让不少青元山妖修敬佩不已。
“属下……敬您一杯!此次若非长老力挽狂澜,我青元山危矣!属下……佩服!”他一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脸色瞬间涨红,却目光灼灼。
许尘看着这位新晋的族中骨干,也是温和一笑,举杯饮尽。
“渭川长老过誉了,守护族群,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倒是长老的铁骨丹心,为我青元山支柱,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渭川连连摆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能为族群效力,是渭川的荣幸!长老您不知道,当年您离开时……”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起许尘离开后族中发生的一些琐事,以及对许尘归来后展现实力的钦佩之情,话语虽然朴实,却情真意切。
许尘耐心听着,不时点头,或询问几句细节,让渭川更是受宠若惊,只觉得这位年轻的长老不仅实力通天,待人更是温和,心中那份忠诚与敬仰愈发深厚。
宴会的气氛热烈而融洽,推杯换盏,笑语喧哗。
而渭澜独自坐在稍显安静的角落,与周围的喧闹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她手中把玩着一个青玉酒杯,清冷的目光偶尔扫过全场,最终停留在正与鼍战豪饮的洄鳞身上。
似乎感应到她的注视,洄鳞端起酒杯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那双总是带着威严的金色眼眸此刻柔和了许多。
\"还在想洄渭两川的事?\"洄鳞轻声问道,将一杯温好的酒推到她面前。
渭澜轻轻摇头,唇角泛起一丝苦涩,“只是在想,我该如何下笔。”
她抬眼看向洄鳞,“作伪证这种事,我生平第一次。”
洄鳞沉默片刻,目光诚挚:“我知道这让你为难。但青元山上下都会记住这份恩情。”
恩情?
渭澜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是做了最务实的选择。赤蛟泽介入后,这事已经不是我一个小小的使者能够左右的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其实我更担心的是你。洄岳毕竟他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就算乌蛟泽出面,他们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在其他方面施压。”
洄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渭澜最先担心的竟是他的安危。
“放心,”
他举起酒杯,与渭澜轻轻一碰,“有尘弟,鼍战前辈在,青元山不会再任人欺凌。”
渭澜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某处微微松动。
这三个月的相处,让她看到了一个与传闻中完全不同的青元山。
贫穷却坚韧,弱小却团结。而眼前这个犬妖,更是让她看到了犬族修士少有的担当与气度。
“等赤蛟泽的使者到了,我会与他们一同返回十万大山。”
渭澜终于露出一丝浅笑,“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了。不过......”
她欲言又止,洄鳞会意地接话:\"等分家之事尘埃落定,我会亲自去渭川拜访。\"
这个承诺让渭澜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轻轻点头,终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森罗摇摇晃晃地凑了过来,大着舌头说道:“渭......渭澜使者!我森罗敬你一杯!要不是你深明大义,咱们这会儿还在发愁呢!”
渭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正要推辞,洄鳞已经笑着接过话头:“森罗长老,渭澜使者不胜酒力,这杯我代她喝了。”
看着洄鳞仰头饮尽杯中酒,渭澜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或许,与青元山结下的这份缘分,并不全然是件坏事。
然而席间悲伤之人却并不止渭澜一人。
在靠近石厅边缘的一个角落里,柴风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酒,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篝火,与周围的喧嚣隔绝开来。
他如今修为不过言慧后期,连太岁境的门槛都未曾触摸到。
许尘已是高高在上的太岁三境,挥手间便能镇压强敌,一言可决族群命运,连赤蛟泽的半步山主都称兄道弟。
而他自己,却还在言慧境苦苦挣扎,甚至连为父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巨大的落差,丧父的悲痛,以及对自身无能的愤懑,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看着被众人簇拥,光芒万丈的许尘,只觉得那身影是如此的遥远,远到他连仰望都感到吃力。
许尘虽然在应酬,但感知敏锐,早已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异常,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于是寻了个间隙,端起一杯酒,缓步走到了柴风身边,自然地坐了下来。
“柴风哥,”
许尘声音温和,没有半分太岁三境的架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这酒虽好,独饮却无趣。”
柴风身体微微一颤,猛地回过神来,看到是许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自卑,连忙就要起身行礼:“许尘你......”
许尘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让他无法起身。
柴风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低下头,声音哽咽:“尘……尘弟……我……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许尘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柴风哥,每个人的路不同,际遇也不同。修为高低,并非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你当年的鼻修功夫可是了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柴风抬起头,眼中含泪,露出一丝苦涩的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已翱翔九天,而我……却连为父报仇都做不到……”
他终于是忍不住,将积压心底的痛楚说了出来。
许尘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耘黑山主的仇,我一直记得。”
柴风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许尘。
许尘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柴风哥,仇,必须要报。但这个仇,我希望你能亲手去报。”
他翻手取出一个储物袋,塞到柴风手中。
“这里面,有一些适合你当前境界修炼的灵物,还有一部我改良过的,更适合我犬族血脉的吐纳法门。”
柴风感受着储物袋沉甸甸的分量,听着许尘的话语,浑身都颤抖起来。
“拿着它们,去闭关,去修炼。”
许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会让锋哥为你安排一处安静的洞府,提供最好的资源。”
“尘弟……我……”
柴风哽咽着,泪水终于决堤而出,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储物袋,仿佛攥住了唯一的希望和所有的尊严。
“记住,柴风哥,”
许尘端起自己的酒杯,与他那碗未曾动过的酒轻轻一碰,“青元山,永远是你的后盾。我,永远是你的兄弟。”
清脆的撞击声,仿佛敲碎了柴风心中所有的壁垒与自卑。
他重重点头,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眼中重新燃起了久违的火焰与斗志,端起那碗酒,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却让他觉得无比酣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