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们二人喝了个烂醉。
萧逸尘终是没有忍住,藏匿在心底这么多年的痛苦翻涌而出,看着和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的萧小将军,言卿尘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
只是,言家对萧家多有接济,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对于未来某一日,萧家尚有可用之地的考虑。
尽管萧家只剩下了小将军一个人,但单凭着萧逸尘过人的武力.....
言卿尘眯了眯眼睛,虽说发心不算多么正,但是不知是否掺杂了一丝丝的真情。
毕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情谊,萧家的没落,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那日的刑场上,言卿尘持着伞,看着滂沱大雨之中,刀锋扬起,一颗颗含着滚烫热血的人头落了地。
他心底,竟然凭空生出几丝惶恐。
“今日是萧家....”
明日又何尝不会轮到言家呢?
言卿尘抿着唇笑了笑,他站的离刑场太近,血液喷溅出来,混合着雨水,弄脏了他新换的名贵衣裳。
他却只是,睁着眼,一个也没有错过。
.......
前夜的时候,他偷偷去圣上那里求了情,赶在萧家即将被灭门之际,留下了萧逸尘的一条性命。
圣上虽然不悦,但是竟然答应了下来。
只怕是害怕这盛朝上下,难再出萧家这般的勇猛之将,担心那蛮夷有朝一日,攻进来罢了。
言卿尘掩在袖子下的唇角勾了勾。
他怕萧家手握兵权独大一方,却又怕萧家不在。
于是便借着这言家的台阶,下了台。
“那便留萧逸尘一命吧。”
当朝天子,轻描淡写之间,便决定了一族人的性命。
言卿尘有些讽刺地笑了笑。
面上却仍是谄媚:“是,陛下。”
待他将要离开的时候,天子却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
言卿尘转头,毕恭毕敬地弯下腰。
毕竟要做奴才,就要有做奴才的样子。
即使是言家这般的滔天权势,也要顾及圣上的颜面。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然是位极人臣。
莫要像那萧家一样,功高盖主,最后落了个将近灭族的田地。
言卿尘合上眼睛。
见他这般伏低做小的模样,圣上龙颜大悦。
“言卿,打算怎么处理萧家余孽?”
看陛下这般模样,显然还是拿不准,却又想留人。
言卿尘心里冷笑。
他这是把罪名都要扣在自己头上的意思。
让他出主意,那自然意思就是,后果也要他担着。
若是萧逸尘不生事,那还好。
但若是萧家不老实.......
想到日后的情景,言卿尘咕噜地咽了口吐沫。
这个问题,可要好好的回答。
..........
\"陛下所担心的,无非就是如何牵制萧将军的事情。\"
天子点了点头:“知我者,卿尘也。”
对这并不走心的夸赞,言卿尘笑了笑收下。
“那既然如此,在下倒是有一计。”
\"哦?言卿不妨说来听听?\"
对于他的计划,圣上表现出出奇的好奇。
言卿尘按捺下去心里的烦躁,缓缓开口道:“臣有个朋友,精通药理....”
“对于毒药一方,也是颇有心得。”
圣上的眼皮抬了抬,看向他的方向。
被人这么直勾勾盯着,本来就不舒服。
更何况是当朝天子。
那目光里面,装满了审视与戒备。
“哦?”
言卿尘额上已然出了一身冷汗,只想着这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但是事已至此,只能拉自己那老朋友来顶顶锅,到时候一起沉沦了。
言卿尘笑了,他最擅长的,就是这般——拉别人一起下水。
“既然陛下担心萧小将军之后可能.....”
他没说出那几个字,但是“谋反”二字,已然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妨按时给萧小将军下药,到时候,解药掌握在陛下自己的手里,萧家,还不就只是陛下麾下的一只狗?\"
他一边说着,心里一边冷笑:“言家,何尝也不是陛下手下的一只狗呢?”
那边沉默了许久。
似乎在考虑此策的可行性。
言卿尘也不着急。
他眼皮有些跳,这大半夜的,陛下把他叫过来议事,实在是惹人心烦。
床边的烛火跳动了一下。
房间里烧的很暖和,他的心却冷若冰霜。
.......
半炷香的时间后,天子终于开了金口。
“好。”
“那便按言卿此计。”
言卿尘笑了。
“你那朋友,之后带来殿里,让朕也见见吧。”
言卿尘知道,他这是想要控制那人的意思。
虽然说是自己引荐的人,但是陛下果然还是没有完全放心。
早已习惯了这般的猜疑,言卿尘笑了笑,躬身道:“那臣之后便带他过来,让陛下去瞧瞧。“
.........
离开金銮殿的时候,言卿尘才发现,自己已经除了浑身的冷汗。
他在殿外便脱下了那身外衣,金銮殿外的冷风呼呼吹着,他的心绪也冷静下来几分。
回到言府以后,他一整夜没睡,先是给自己那多年不见的朋友去了信,之后又细细盘算着明日怎么救人。
言卿尘拿出一道圣旨。
那圣旨藏在他的袖间。
是他临走的时候,陛下塞在他的怀里的。
言卿尘一打开,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心思歹毒了。
.............
陛下,竟然是派他前去监斩.....
言卿尘心里一愣。
知道这是不可能放过他了。
他苦笑一声,把那圣旨收了起来。
既要监斩,又要刀下留人,可不就是要那萧逸尘,眼睁睁活生生看着自己的家人,亲族,人头落地?
最后留的自己一个苟且的性命....
此招可谓称得上是歹毒了。
言卿尘只觉得一阵心寒。
他言家伴随陛下这么多年来,过得无不是这些如履薄冰的日子。
这些年来,被陛下,假借言家之手,除掉的人不少。
无论是忠臣,还是奸臣....
在陛下的眼里,都是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言卿尘问过自己的父亲,当初为何要选择这么一个君主。
父亲只是不语。
........
他猜不透父亲的心思,偶尔知道了,也只觉得恶心,宁愿自己再愚笨一些。
他痛恨自己的血脉,却不知不觉,变成和过往的言家的每一任宰相,一样的人。
言卿尘有些发愣地看着面前那些死不瞑目盯着自己的血红双眼。
偶尔入梦的时候,往日那些人,便会如此般一样,带着一双含恨的眼睛,在梦里一声又一声地朝他索命。
“言狗!你不得好死!!”
那些魂魄,一道道穿过自己的身体,只留下一些轻微的刺痛。
偶尔也有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手,缠绕着他的脚腕,一寸寸地在他的脚脖子上留下一道道的血痕。
甚至有时睁眼的时候,已经没有在做梦了,却还是觉得身体上有着残留的刺痛。
言卿尘苦笑一声,躺在浴桶里,把自己整个人埋在里面,一边享受着窒息和死亡的快感,一边脑袋里盘算着之后要再怎么杀人,还有什么杀人的法子。
他越杀越多,越杀越残忍。
朝廷上的人虽然痛恨他,但是也忌惮他滔天的权势。
那些人背后的议论,他听得见,只是权当耳旁风罢了。
“若是真的,又能怎样?能奈我何?”
言卿尘讥讽地笑了笑,继续开始写今日的上奏。
.....
然而,今日的刑场,好似有些不一样。
他的伞倾斜少许,在人群的末端,看见那熟悉的脸。
“....”
是萧逸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