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的春汛带着融雪的寒气,漫过瘦猴的脚踝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红绳在两人手腕上勒出深深的红痕,像道不会褪色的印记。春燕靠在他肩头咳嗽,嘴里咳出的血沫里混着点冰碴,是从长白山溶洞里带来的,落在江滩的鹅卵石上,洇开朵小小的红梅。
“发报机的信号还在传。”春燕摸出怀表,屏幕上跳动的波纹正顺着松花江的流向扩散,“李淑敏的解药跟着水流走了,松井家想污染水源的计划……成不了了。”
江面上漂来些零碎的木板,是观测站爆炸后的残骸,其中一块粘着片青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暗绿。瘦猴用树枝把鳞片拨到岸边,突然发现鳞片的纹路里藏着个极小的鸟形符号——是松井家族的族徽,边缘还刻着行罗马数字:“mcmxLVII”,也就是1947年。
“是松井清当年留在中国的标记。”春燕突然想起王老头地窖里的档案,“1947年他在哈尔滨道里区开了家药材铺,表面卖长白山参,其实在给潜伏的特务发报,用的密码本就是《海东青图谱》。”
江对岸的树林里突然传来马蹄声,三匹快马踏着融雪而来,骑手穿着黑色皮衣,腰间的枪套上嵌着九头鸟银饰。瘦猴拽着春燕躲进芦苇丛,看着他们在江滩上搜索,其中一个骑手捡起那块带鳞片的木板,对着对讲机说了句日语,语气里满是急躁。
“是松井家的‘清道夫’,”春燕的猎枪已经上膛,“他们在找我们的尸体,顺便销毁所有病毒痕迹。”
芦苇丛深处突然传来“咔哒”声,是扳机扣动的轻响。瘦猴转身的瞬间,看到个穿军大衣的老头,手里的猎枪正对着他们,枪管上的红绳磨得发亮——是鸟窝村的赵老头!
“还以为你们死在长白山了。”赵老头的手抖得厉害,枪托撞在芦苇根上,“村里来了群日本人,说要找‘带鸟形表的年轻人’,我就知道你们回来了。”
他把两人带回鸟窝村时,夕阳正把村子染成金红色。晒谷场的石碾子上坐着个穿和服的女人,背影很像松井惠子,手里却在编东北的草绳,动作生涩得像在模仿什么。见了瘦猴怀里的怀表,她突然站起来,和服的下摆扫过石碾,露出双沾着泥的胶鞋——是中国产的解放牌。
“我是松井未来。”女人的中文带着东北口音,手里的草绳突然散开,“在沙漠爆炸前,我把意识传到了这个身体里,是松井家留在中国的备用容器。”
她的后颈有块淡青色的印记,是芯片植入的痕迹。春燕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印记在指尖下微微发烫:“你想干什么?”
“我知道松井家的最后据点,”松井未来从草绳里抽出张油纸,上面画着只九头鸟,鸟腹处标着“哈尔滨,极乐寺”,“1947年的松井药材铺,现在改成了寺庙的藏经阁,里面藏着‘终极基因库’的启动密码。”
去哈尔滨的火车上,瘦猴把油纸铺在小桌上,极乐寺的轮廓在月光下像只蛰伏的鸟。松井未来说,藏经阁的房梁上刻着《金刚经》,其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几个字是用鸟形符号写的,对应着密码的七个数字。
“我爷爷说,这是松井清的恶趣味,”她的指尖划过“住”字,“用佛经掩盖罪恶,就像用香火熏掉血腥味。”
极乐寺的晨钟刚响过第一声,瘦猴就混在香客里进了山门。藏经阁的木门上挂着把铜锁,形状是只衔着钥匙的海东青,钥匙孔刚好能插进怀表的齿轮。转动齿轮时,锁芯发出“咔哒”的轻响,像有只鸟在里面振翅。
阁楼里的经卷散发着檀香和霉味混合的气息。房梁上的《金刚经》刻得很深,墨迹里渗着点暗红色,像干涸的血。瘦猴踩着梯子凑近看,“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七个字果然刻着鸟形符号,每个符号的翅膀角度都不同,对应着不同的数字。
“7-3-1-1-9-4-5。”春燕把角度换算成数字,正是731部队成立和日本投降的日子,“松井家真是阴魂不散。”
松井未来突然指向墙角的佛龛,龛里的观音像底座是空的,里面藏着个黑色的盒子,盒面的九头鸟标志已经被香火熏得发黑。打开盒子的瞬间,瘦猴倒吸了口凉气——里面没有密码,只有根脐带,泡在福尔马林里,标签上写着“李淑敏,1945”。
“是她的孩子,”松井未来的声音发颤,“松井清当年偷偷留下的,说要用来培育‘完美母体’。”
藏经阁的地板突然震动,香客的惊叫声从楼下传来。瘦猴趴在窗户上看,十几辆黑色轿车停在山门外,穿西装的男人正往寺庙里冲,领口的鸟形徽章在阳光下闪着光——是松井家的国际部,从世界各地赶来的。
“他们知道我们找到了脐带,”松井未来把盒子塞进瘦猴怀里,“这是启动基因库的最后钥匙,他们要拿去复活所有实验体。”
阁楼的后门通向寺庙的后院,墙角有棵老槐树,树干上刻着个鸟形凹槽。瘦猴把怀表嵌进去,树干突然裂开道缝,露出条通往地下的石阶,阶壁上的油灯自动亮起,照亮了“731”的刻痕。
地下密室比长白山的溶洞更阴森,墙壁上嵌着一排排玻璃罐,里面漂浮着各种畸形的胚胎,标签上的名字大多是中国人,其中一个标着“赵兰花”,旁边的照片是个梳辫子的姑娘,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是赵老头的妹妹,1943年被抓去做实验,再也没回来。
“是松井清的私人实验室,”松井未来指着密室中央的控制台,“基因库的终端就在这里,只要把脐带里的dNA输进去,就能激活全球的实验体。”
控制台的屏幕突然亮起,松井健司的脸出现在上面,半边脸已经机械化,眼睛里的红光闪得吓人:“把脐带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当新人类的祖先,否则就等着被实验体撕碎吧!”
屏幕上突然切换画面,世界各地的实验室里,培养舱的玻璃正在碎裂,实验体们正从里面爬出来,有的长着翅膀,有的覆盖着鳞片,在城市的街道上肆意破坏。
“他们已经开始失控了,”春燕的猎枪对准控制台,“必须毁掉终端!”
松井未来突然按住她的手:“不能毁!终端里有自毁程序,只要输入正确的密码,就能让所有实验体沉睡,包括我。”她的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跳出个密码框,“但需要李淑敏的dNA授权,就在那根脐带上。”
瘦猴把脐带里的dNA样本放进扫描仪,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缓慢爬升。松井健司的咆哮声从音响里传出,密室的入口突然传来爆炸声,碎石簌簌往下掉。
“他们进来了!”瘦猴用工兵铲顶住石门,“还有多久?”
“百分之七十……”松井未来的手指在键盘上更快地跳跃,“快了……”
石门突然被撞开,松井家的人举着枪冲进来,子弹打在控制台的玻璃上,发出“当当”的响声。春燕举枪还击,子弹打在为首的男人身上,溅起绿色的血花——是个改造过的实验体。
进度条爬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屏幕上突然跳出行字:“请输入最终指令:海东青的归宿”。
松井未来的眼泪突然掉下来,滴在键盘上:“是长白山……李淑敏说过,海东青最终会回到长白山。”她按下“长白山”三个字的拼音,屏幕瞬间变成蓝色,发出“嘀”的一声长鸣。
世界各地的实验体突然停下动作,纷纷倒在地上,像被抽走了灵魂。密室里的玻璃罐开始结冰,胚胎在低温中渐渐凝固,像是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松井健司的脸在屏幕上扭曲:“不!我的完美体!”他的影像突然消失,屏幕变成一片雪花。
松井未来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沙漠里的女孩一样,指尖的光芒渐渐融入控制台:“告诉世界……松井家的罪……结束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个蓝色的光点,钻进了怀表。
密室开始坍塌,瘦猴拽着春燕往石阶上跑。身后的玻璃罐纷纷炸裂,绿色的液体在低温下变成冰碴,像无数颗破碎的眼泪。
冲出老槐树时,极乐寺已经被警察包围,松井家的人纷纷被制服,领口的鸟形徽章掉在地上,被香客的脚踩得粉碎。赵老头举着猎枪站在门口,看到他们出来,突然老泪纵横:“兰花……可以瞑目了……”
哈尔滨的夕阳透过云层照在寺庙的金顶上,像层温暖的纱。瘦猴摸了摸怀里的怀表,齿轮还在轻轻转动,发出“滴滴”的信号,像是松井未来最后的心跳。春燕的红绳缠在怀表链上,在风中轻轻晃动,跟藏经阁的铜铃声合在一起,像支温柔的歌。
他们知道,松井家的罪恶终于画上了句号,但那些被实验体伤害的人,那些永远留在历史里的名字,还需要被铭记。长白山的雪还在下,松花江的水还在流,像在诉说着这段跨越了大半个世纪的故事。
瘦猴抬头望向天空,一只海东青正从极乐寺的上空飞过,翅膀在夕阳下闪着金光,朝着长白山的方向飞去。它的叫声清越而坚定,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召唤。
他握紧春燕的手,红绳在两人之间轻轻颤动。他们要回长白山,去完成李淑敏的遗愿,去守护那片埋葬了太多故事的土地。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长白山的落叶松在九月铺出条金红色的路,瘦猴踩着松针往天池走时,怀表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屏幕上跳出串乱码,破译后显示着“鸟居末裔,镜泊湖底”——是松井未来消失前留下的最后一段信息,当时以为是程序错乱,此刻却在天池的水汽里清晰得像道刻痕。
春燕把红绳系在树枝上,绳头的银碎片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她指着湖对岸的断崖,那里新修了座观景台,钢筋骨架在秋色里像只搁浅的鸟:“上周来的地质队,说是研究火山活动,可他们的钻井设备比科考队的粗三倍,昨天还往湖里扔了个声呐探测器,捞上来的东西用黑布裹着,看着像段金属翅膀。”
两人在观景台的废料堆里翻出块扭曲的钢板,上面的九头鸟符号被高温熔成了模糊的弧线,边缘还粘着些灰白色的纤维——是实验体翅膀上的羽毛,在x光下会显出淡绿色的荧光。瘦猴用小刀刮下点粉末,怀表的检测功能立刻跳出提示:“残留病毒活性:12%”。
“不是彻底清除了吗?”春燕的指尖划过钢板上的裂痕,“松井未来的自毁程序……失效了?”
深夜的天池边突然响起铃铛声,从断崖下的溶洞传来,节奏跟李淑敏发报机的三长两短一模一样。瘦猴攀着冰棱往下爬,溶洞里的钟乳石上挂着串铜铃,铃舌是用鸟骨做的,摇晃时会在岩壁上投下鸟形的影子。
影子重叠处的石缝里,塞着个防水袋,装着半张泛黄的图纸。上面画着镜泊湖的剖面图,湖底三十米处标着个圆形的符号,旁边用日文写着“备用基因库,鸟居玄藏”。
“是鸟居教授的父亲,”春燕突然想起海德堡的档案,“1941年他在镜泊湖建过水下实验室,说是研究淡水生物,其实在培育耐寒的病毒变种。”
离开长白山时,他们在观景台的水泥里发现了更可怕的东西——块凝固的混凝土里嵌着颗牙齿,珐琅质上的绿色纹路跟松井未来的基因序列完全吻合。瘦猴用怀表扫描,屏幕上跳出段视频:是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在注射绿色液体,他的胸牌写着“鸟居研究室”,而背景里的培养舱里,漂浮着个长着鸟嘴的胎儿。
“鸟居家没断根,”春燕把牙齿包进油纸,“他们在用人的身体当培养皿,让病毒在母胎里变异。”
往镜泊湖去的火车上,瘦猴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斜对面的男人总在假装看报纸,报纸边缘露出半截怀表链,链坠是个极小的九头鸟——跟松井清当年戴的一模一样。春燕趁他去洗手间的功夫,翻了他的行李,在皮箱夹层里找到张照片: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镜泊湖的冰面上,中间的老者举着个金属容器,容器上的符号跟图纸上的圆形标记一模一样。
“是鸟居玄藏的孙子,鸟居彻,”照片背面的日文写着,“镜泊湖基地重启日:重阳”。
今天正是重阳。
镜泊湖的秋雾裹着水汽,贴在脸上像层薄冰。瘦猴在渔民的木屋前见到个瞎眼的老太太,她的手反复摩挲着怀表上的海东青,突然说:“六十年前也有个带这表的姑娘,在湖边埋了个铁盒子,说等她孩子来找。”
老太太的孙子阿木划着木船带他们往湖中心去,船桨搅起的水里漂着些透明的卵状物,像青蛙卵,却在阳光下泛着绿光。“前阵子总有人夜里来下网,”阿木的声音发颤,“捞上来的鱼肚子里都有这东西,剖开来看,里面蜷着小翅膀。”
木船在湖中心停下时,怀表突然指向湖底,屏幕上的深度计显示“32米”。瘦猴把炸药包系在锚上扔下去,爆炸声在水面上掀起巨浪,浪头落下时,湖底浮上来个破损的金属舱,舱门的圆形锁孔正对着他们——是图纸上的备用基因库。
潜入湖底的潜水服是阿木父亲留下的,橡胶上裂着细缝,湖水顺着缝隙往里渗,冻得骨头生疼。金属舱里的架子上摆着一排排玻璃罐,每个罐底都刻着编号,最新的是“89”,罐身的标签写着“耐寒株,母体:张桂芬”。
张桂芬是阿木的母亲,三年前在湖边失踪,至今没找到。
瘦猴在控制台的抽屉里找到本实验日志,最后一页的字迹潦草得像在发抖:“病毒开始吞噬宿主意识,它们在互相通讯,像群归巢的鸟……”日志的夹页里,夹着根婴儿的脐带,上面的标签是“90号,待植入”。
舱门突然被从外面锁死,湖水开始往舱里灌。瘦猴透过观察窗,看见十几个戴潜水头盔的人站在舱外,头盔上的探照灯像群绿色的眼睛。为首的摘下头盔,露出张被鳞片覆盖的脸——是鸟居彻,他的脖子上挂着个金属容器,里面的绿色液体正顺着管子,流进旁边女人的输液管里,那女人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
“欢迎来到新人类的摇篮,”鸟居彻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你们的身体会是91号和92号的最好容器。”
春燕突然砸开应急箱,里面的信号弹在水里炸开红光。阿木在水面上看到信号,立刻点燃了藏在岸边的炸药,湖底的金属舱在震动中裂开更大的缝,湖水带着玻璃罐的碎片涌进来。
瘦猴拽着春燕往紧急出口游,鸟居彻的手突然抓住春燕的脚踝,他的指甲已经变成了鸟爪,深深掐进潜水服。春燕掏出猎刀刺进他的肩膀,绿色的血液在水里弥漫开来,那些透明的卵状物突然躁动起来,纷纷往他的伤口里钻。
“它们在反噬,”瘦猴拽着春燕冲出舱门,“病毒已经不受控制了!”
浮出水面时,整个镜泊湖都在沸腾,绿色的卵状物像泡沫一样铺满水面,孵化出的小怪物在水面上飞,翅膀拍打的声音像无数只蝉在叫。鸟居彻的身体在水里膨胀,鳞片裂开,露出里面的羽毛,最终变成只巨大的怪鸟,撞向岸边的树林,把树木撞得纷纷折断。
阿木的木船已经被怪物包围,他举着鱼叉拼命挥舞,嘴里喊着“妈”。瘦猴突然想起日志里的“张桂芬”,原来她变成了这些怪物的母体。
怀表在这时发出强烈的信号,屏幕上显示着李淑敏的影像:“镜泊湖的病毒怕火,用松脂和硫磺……”
春燕立刻让阿木收集松脂,瘦猴则往湖里扔燃烧瓶。绿色的火焰在水面上蔓延,怪物们在火里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融化成绿色的液体,渗入湖底的淤泥。鸟居彻的怪鸟形态在火中燃烧,翅膀拍打的最后一下,掉下来个金属牌,上面刻着“最终计划:北海道”。
湖面上的火渐渐熄灭时,阿木在灰烬里捡到个烧焦的铁盒子,里面是张婴儿的照片,背面写着“张桂芬之子,阿木”。老太太的瞎眼里流出泪来,滴在照片上,晕开片水渍。
瘦猴望着北海道的方向,怀表的屏幕上,鸟居彻的金属牌正在闪烁,旁边跳出行字:“最后的鸟巢,钏路湿原”。
那里是松井明当年的气象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春燕把红绳重新系好,银碎片在火光的余温里闪着光。她的潜水服袖口裂了道缝,里面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青,像片要落下的秋叶。
“该回去了,”瘦猴把怀表塞进怀里,“把没烧干净的根,彻底刨出来。”
阿木划着木船送他们上岸,船桨搅起的水里,还能看到零星的绿光在闪烁,像没熄灭的星火。瘦猴知道,病毒没那么容易被消灭,就像那些藏在人性深处的恶,总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但他不怕。就像李淑敏在影像里说的:“只要还有人记得,火就不会灭。”
北海道的钏路湿原在远方的雾里若隐若现,像个等待被揭开的谜底。瘦猴握紧春燕的手,潜水服上的冰碴在体温下融化,顺着指缝滴进土里,像在给这片土地最后的告别,又像在立下新的誓言。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钏路湿原的冻土在十月就结了层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像踩碎了无数玻璃珠。瘦猴的军靴底嵌着片绿色的鳞片,是从镜泊湖带出来的,在零下的气温里泛着冷光,与湿原上那些歪扭的白桦树形成诡异的呼应——那些树干上的树瘤依旧像人脸,只是今年的纹路里多了些青黑色的脉络,像血管里流着毒液。
春燕用树枝拨开齐膝的枯草,露出下面块半埋的金属板,板上的鸟形符号被冻在冰层里,翅尖刚好指向气象站遗址的方向。“玛莎的萨满鼓要是还在,”她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三长两短的节奏应该能震碎这冰。”话音刚落,怀表突然发出震动,屏幕上跳出玛莎的脸,是老金用卫星信号传过来的影像:“钏路的阿伊努人说,最近每到子夜,湿原深处就会传来敲鼓的声音,跟我爷爷当年的节奏一样,只是多了段哀鸣,像有大鸟在哭。”
影像的背景里,能看到阿伊努人的聚居地挂着不少白色的幡旗,幡面上画着被锁链缠住的九头鸟。“他们在祭祀被实验体害死的祖先,”玛莎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有个叫库鲁的萨满,说他能听见地下有心跳声,每跳一下,湿原的冰层就会裂开一道缝。”
找到库鲁时,他正围着堆篝火跳萨满舞,鹿角帽上的铜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看到瘦猴怀里的怀表,他突然停下舞步,用生硬的日语说:“你带着‘会飞的时间’,跟六十年前那个中国女人一样。”他指向篝火里的一块焦木,上面刻着个鸟形凹槽,“她当年把发报机藏在这里,说等冰层融化时,真相会顺着融水流向大海。”
焦木的灰烬里,果然埋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盒,里面的发报机早已失灵,但电池仓里藏着张折叠的地图,标注着气象站地下三层的位置,旁边用阿伊努文写着“鸟墓”。“松井明当年把失败的实验体都埋在那里,”库鲁往篝火里添了块桦木,“上个月有头熊掉进冰缝,拖上来时肚子里全是碎骨头,上面还缠着带倒刺的锁链——是实验体的项圈。”
深夜潜入气象站遗址时,瘦猴才发现冻土下的秘密:当年的地下三层并没有被炸塌,而是被松井家伪装成废墟,用厚达三米的钢筋混凝土封死,墙面上的裂缝里渗出绿色的黏液,在低温下冻成钟乳石状,像倒挂的毒牙。怀表的探测功能显示,地下的病毒浓度是镜泊湖的五倍,而且还在不断扩散。
“他们在让实验体互相吞噬,”春燕用猎枪撬开块松动的混凝土,“通过自相残杀筛选出最强的变种,就像养蛊。”墙后的黑暗里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像头牛被捂住了嘴,每呼一口气,地面就震动一下,冰缝里的黏液便往下滴一滴。
地下三层的入口藏在个伪装成发电机的铁柜后面,密码锁是个圆形的转盘,刻着阿伊努人的十二兽首,其中“海东青”的位置有个极小的钥匙孔。瘦猴把怀表的齿轮插进去,转盘突然开始逆时针转动,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像在倒转时间。
随着入口缓缓打开,一股混合着血腥味和腐肉味的寒气涌出来,冻得人鼻腔发疼。里面的景象让瘦猴胃里一阵翻涌:数百具实验体的骸骨堆积成山,有的长着翅膀,有的生着利爪,最上面躺着个巨大的骨架,翅膀展开有十米宽,胸骨上插着根生锈的钢管,钢管上的铭牌写着“实验体0号:海东青原型”。
“是松井明的第一个实验体,”春燕的声音发颤,“李淑敏的日记里写过,用的是活人的骨架拼接的,头颅来自……”她突然说不下去了——那骨架的头颅上,还留着半截辫子,是民国时期男人的发式。
骨架堆的深处传来婴儿的哭声,微弱得像只快冻死的猫。瘦猴扒开骸骨往前走,发现哭声来自个半埋在骨堆里的金属摇篮,摇篮的栏杆上刻着九头鸟,里面躺着个闭着眼睛的婴儿,皮肤是青灰色的,后背长着对透明的翅膀,像蜻蜓的翅膀,在黑暗里闪着微光。
婴儿的肚脐上还连着根脐带,另一端插进个巨大的培养舱,舱里漂浮着个女人的身体,长发在绿色液体里散开,像株水草。她的胸牌写着“母体93号:林秀”,照片上的姑娘笑靥如花,眉眼间竟有几分像春燕。
“是鸟居彻的手笔,”瘦猴认出培养舱上的鸟居家族标记,“他把实验体的基因注入孕妇体内,让婴儿在母胎里就适应病毒,生下来就是完美的武器。”
婴儿突然睁开眼睛,瞳孔是竖瞳,像猫一样。他看到瘦猴怀里的怀表,突然停止哭泣,伸出小手去抓,翅膀轻轻扇动,带起的气流里混着极淡的香气——是长白山的野兰花,李淑敏最喜欢的花。
培养舱的屏幕突然亮起,鸟居彻的脸出现在上面,他的半边身体已经变成了鸟形,翅膀上的鳞片沾着血迹:“恭喜你们找到‘新亚当’,他是所有实验体的王,只要他一声啼叫,全球残存的病毒都会苏醒。”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到世界各地的医院,病床上的人们皮肤开始出现青斑,有的已经长出了细小的鳞片。
“你疯了!”春燕举枪射击,子弹打在屏幕上,溅起一片火花,“这样下去全人类都会被感染!”
“这才是进化,”鸟居彻的声音带着疯狂的笑意,“松井家追求了三代的完美体,终于要在我手里完成了!你们看,他多完美,既有海东青的翅膀,又保留着人的模样……”
婴儿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叫,培养舱里的绿色液体瞬间沸腾起来,林秀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皮肤上的血管暴起,像一条条绿色的虫子在爬。骨架堆里的骸骨突然开始震动,那些看似死寂的骨头缝里,钻出无数只长着翅膀的虫子,朝着婴儿的方向飞去,像片黑色的云。
“他在召唤同类,”瘦猴拽起摇篮往外跑,“快关闭入口!”
春燕扑向控制台,却发现按钮已经失灵,屏幕上的倒计时正在飞速跳动:“自毁程序启动,10分钟后销毁所有证据”。鸟居彻的影像在屏幕上扭曲:“我会带着新亚当离开,你们就留在这鸟墓里,跟这些失败品作伴吧!”
入口开始缓缓关闭,瘦猴把婴儿塞进春燕怀里,转身用工兵铲顶住厚重的闸门。金属摩擦的声音刺耳欲聋,他的肩膀在咯吱作响,像要散架。春燕抱着婴儿往出口跑,婴儿却突然指向培养舱里的林秀,发出含混的“妈妈”声。
“不能丢下她!”春燕跑回去,用猎枪撬开培养舱的门,绿色液体喷涌而出,在低温下瞬间结冰,冻住了她的脚踝。林秀的眼睛突然睁开,瞳孔也是竖瞳,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脖子上的玉佩塞进婴儿手里——是块海东青形状的火山琉璃,跟长白山的“海东青泪”一模一样。
入口的闸门只剩下最后一道缝,瘦猴的工兵铲已经弯成了弧形。春燕抱着婴儿和林秀的身体冲过来,瘦猴侧身让她们先出去,自己却被闸门卡住了胳膊,骨头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三层格外清晰。
“快走!”瘦猴的声音因为剧痛变了调,他看着春燕消失在出口,怀里的婴儿正举起那块火山琉璃,琉璃在黑暗里闪着蓝光,像颗小小的太阳。
闸门彻底关闭的瞬间,瘦猴仿佛听到了李淑敏的声音,像很多年前在发报机里听到的那样,清晰而坚定。他靠在冰冷的闸门上,看着那些黑色的虫子覆盖了整个骨架堆,培养舱的屏幕上,倒计时还在跳动,最后定格在“00:01”。
外面的春燕抱着婴儿和林秀,听着地下传来的剧烈爆炸声,冻土上的冰缝纷纷裂开,绿色的黏液混合着碎骨喷涌而出,像口被捅破的毒疮。婴儿突然举起火山琉璃,对着天空,琉璃里的蓝光越来越亮,那些喷涌的黏液在蓝光中渐渐凝固,变成透明的冰雕,像一座座水晶墓碑。
库鲁带着阿伊努人赶到时,正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无数冰雕在湿原上矗立,形状像各种扭曲的鸟,而在冰雕的中央,婴儿怀里的火山琉璃突然裂开,里面的蓝光化作只巨大的海东青虚影,在湿原上空盘旋一周,发出清越的啼叫,然后俯冲而下,钻进婴儿的身体里。
婴儿的翅膀突然变得不透明了,像真正的海东青翅膀,泛着青黑色的光。他看着春燕,突然开口说:“妈妈,回家。”声音清澈得像天池的水。
春燕的眼泪掉下来,滴在婴儿的翅膀上,翅膀竟开始变得柔软,像天鹅的羽毛。她知道,这不是结束,婴儿身体里的病毒和那道海东青虚影,注定会让他成为新的谜团——他是救赎,还是新的灾难?
远处的湿原尽头,有架直升机正在靠近,机身上的九头鸟标志在月光下闪着红光。春燕抱紧婴儿和林秀,往库鲁的雪橇跑去,阿伊努人的鹿铃在冻土上响成一片,像在给这未尽的故事伴奏。
瘦猴的怀表还在春燕怀里震动,屏幕上的信号正在往南扩散,指向日本列岛的方向。那里还有松井家的余孽,还有未被销毁的病毒样本,还有无数个像林秀一样的受害者。
婴儿突然指向南方,小手指在月光下泛着蓝光。春燕知道,他们必须继续走下去,带着这个一半是恶魔一半是天使的孩子,去揭开最后的谜底。
北海道的雪开始飘落,落在那些冰雕上,像给它们盖上了层白纱。春燕回头望去,气象站的遗址已经变成了个巨大的冰坑,坑底的蓝光还在闪烁,像只永不熄灭的眼睛。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