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朱啸直冲过来差点撞到营帐,看着舟亭的眼睛里像是裹了层晨雾,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少奶奶不见了!”舟亭压低了声音,咬着牙:“屋里没人!”
朱啸迅速掀帘看了一眼,不是不相信舟亭的话,只是真的太过于震惊了。
好好一个大活人,还在军营就这么突然不见了??
朱啸双手掐着腰疯狂地来回踱步,好一会儿,他重重呼一口气,抹了把脸,“冷静,我们先找一找,说不定早起正在军营某个地方散步呢。”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也不等舟亭反应,用力拍了下他的背,转头就跑去找人了。
舟亭毕竟军人出身,又跟了陆璟尧多年,震惊也不过片刻的事。见朱啸走了,自己也赶紧去找人。
但侦察营就那么大,十几个人犄角旮旯全找一遍,也不过三五分钟。
“没有。”
“没有。”
“……没有。”
摇头,每一个人都是摇头,舟亭和朱啸寒雾中对视一眼,无比确定——计划被识破,少奶奶真的跑了!!
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跑的,怎么跑的,两个侦察精英都在各自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以及后怕的惊恐。
此时,舟亭深陷迷惘,怎么都想不通哪里出了错。但事后回想起来,才明白一切都是他给的机会,是他的疏忽。
——
这是陆璟尧到东北的第三年,他还是没能习惯它说冷就冷的天气,只是一阵风或者一场雨,就能卷尽所有枝繁叶茂,将整个大地在瞬息之间变成骨骼相撞的荒原。
总指挥营营地隐蔽,在山坳的背阴处,晨雾像浸了冰的纱布缠绕着所有人的呼吸。哈着白气的哨兵如松柏挺立,神情肃穆。
陆璟尧光着膀子小跑进指挥营帐,古铜色的脊背上纵横交错的旧伤与新缠的纱布层层叠覆,汗珠沿着紧绷的肌肉纹理滚落。
他刚结束难得的早训,躺了好几天的身子总算舒坦了些。他抓起盆中冷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线溅湿了军裤也毫不在意。顺手扯下毛巾前后擦干,又利落地穿上军衬衣一边扣扣子一边往外走。
“四少!”武阳攥着电报纸疾步冲入,声音发紧,“舟亭急电——少奶奶不见了!”
两粒扣子瞬间绷落,陆璟尧猛地抬头,眼底血丝狰狞:“什么叫不见了?”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
昨天舟亭来电说清桅被带进了侦察营,他无奈之余竟毫不意外,所以他命令舟亭想办法亲自送她回宣市。
可才不过短短几个小时,怎么人就又不见了?!
武阳喉结滚动:“今早补给队到达时,发现人已失踪…侦察营搜遍周边,毫无踪迹。”
陆璟尧一把抓过电报,纸面在指间簌簌作响。他胸口剧烈起伏,伤口被牵扯撕裂也浑然不觉,森寒的目光几乎要将电文烧穿:“备车!去三一五——”
“报告!”又一名通讯兵踉跄扑进帐篷,满脸泥污混着冷汗,“西北方五十里!黑石沟难民队遭日军伏击!上千百姓被困,伤亡…伤亡无法统计!”
仿佛惊雷炸响,整个指挥营瞬间死寂。
来不及多想,陆璟尧迅速组织所有将领开会,部署应战救人。
“传令八营、九营急行军驰援黑石沟!炮兵连火力掩护!”他扯下一旁大衣甩给武阳,低沉哑声道:“武阳带警卫连跟我去三一五——现在!立刻!”
帐外引擎轰鸣骤起,而远处天际线已滚过炮火的闷雷。
——
“报告!”一个满头泥汗的小兵冲进来,大喘着气喊道。
“说!”朱啸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过去用力捏着那小兵的双臂,“是不是有消息了?”
“……有。”小兵呼吸不畅,一个大喘气胸口沾着泥土草屑纷纷往下掉,“那位小姐很可能去了黑石沟方向。”
“我操!”朱啸忍不住怒骂。黑石沟一早上敌机轰炸不停,他提心吊胆一上午,就怕这个结果啊。
可偏偏好的不灵坏的灵,情况更糟了。
小兵被营长一声怒骂吓得腿抖,接着又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银亮的东西,“这个,刚在那里捡到的。”
舟亭眼光刚一触及,迅速伸手夺过,那是个怀表,银质表壳已布满划痕,玻璃表盘碎裂,但透过蛛网般的裂痕,仍能看见指针凝固在清晨六时十二分。表盖内侧嵌着张泛黄的小像,正是清桅与陆璟尧在北平结婚时的合影。
这是四少母亲留给他的怀表,不知何时存了照片,更不知何时给了少奶奶。
舟亭攥着那块碎裂的怀表,指尖冰得发麻。表盘上凝固的时刻像一记重锤砸在心头,六时十二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少奶奶为何会在那时经过黑石沟?是慌不择路迷了方向,还是…遭遇了不测?
各种可怕的猜想如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被勒得窒息般的痛。
“别慌!”朱啸厚重的手掌猛地压在他肩上,“现在不是乱猜的时候。”这位老侦察兵目光如炬,声音沉稳似铁,“你立刻给四少发电报,我带侦察连沿痕迹去追。就算是把黑石沟每寸土翻过来,也把人找到!”
舟亭重重地点头,望着他的眼睛里漫起血红,“好!”
“兄弟,你这些年的惩罚受的不冤呐!”朱啸鼻腔里哼出一声低笑,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舟亭自是听出了朱啸嘴里那句揶揄,但他并不在意,毕竟他们只当少奶奶是那些养尊处优、不识愁苦的军阀太太,又如何懂得四少与她这一路走来的艰辛。
可舟亭比谁都清楚,乱世之中,四少与少奶奶这一路走来的不易,两人被迫分隔两地的无奈,更明白他们在家国与爱人间做抉择时,那份刻骨的艰难。
这些年受的惩罚,他觉得不冤,但决不是因为少奶奶的脾气秉性如何不好,而是他深深为之感动和值得。
——
“咻——吁吁吁——”
突然,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长空,硝烟弥漫的整个山谷中,又是“轰隆!!!” 一声巨响。
“趴下!快趴下!”清桅嘶声呐喊,声音在炮火中显得如此微弱。
炮弹轰然炸开,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残肢冲天而起。浓烈的硝烟呛得人无法呼吸,焦土混着血腥的气味令人作呕。难民们像受惊的羊群四散奔逃,有人被气浪掀飞,有人被飞溅的弹片击中倒下。
清桅眼睁睁看着不远处一位母亲抱着孩子被炸得血肉模糊,她想要冲过去,却被接踵而至的爆炸逼退。整个山谷地动山摇,哭喊声、尖叫声、爆炸声交织成绝望的悲鸣。
又一架轰炸机俯冲而下,机翼几乎要擦到树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