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昨夜又风雨,木香湿气盈满屋。
小楼中早已无了人息,迎面而来的只有被烈阳晒过的湿潮气息。
这气息在南方城镇很常见,但,其气味也绝不会太浓重。
然,当沈安若和孤露步入小楼后,却有掩上口鼻的举动。
要知道,人的身体是有综合房中气味的能力的,就在一吸一呼间,也会形成房屋主人独有的气息。
单闻其味,就能大致分辨出主人的喜好,品茗爱花者更难逃客人的鼻子。
就眼下来看,这凤鸣桥畔的小楼应已荒废很久;那夜,杏黄色裙缕女子的出现应也是偶然。
可奇怪就奇怪在,小楼中的夜夜灯火又在为谁燃?
——在常年无人居住的情况下,还要夜夜点燃烛火,又怎么可能闻不到半点人待过的气味呢?
——除此之外,长年累月夜燃烛火,那蜡油气息也应极重才是。
但,孤露在放下袖摆后,却又隐约嗅到了一种极其特别的香气。
她为了能更好地分辨这种香气,曾在沈安若身上嗅了多次,经过反复比对,终做下定论,“每个人身上都有特定的气味,这也是一种极微极淡,却又能激发起敏感之人神经感知的气味。鼻子不灵的人是嗅不到的,除非对方出了汗,在排汗期间身上气味便会被放大...”
“事实上,自然界的一切生物皆有属于自己的气息。人们也绝不会意识到常用来治病的中草药本就是自然界的“调味师”,有些花草会吐纳出致幻的气息,不经意路过的人便会不自觉的产生幻觉,这也是人们常说的遇到了“鬼打墙”。”
“正因人们对自然界太缺乏认识,所以,才每每都能遐想到鬼神精怪,压根就不知一草一木皆值得人们去敬畏。”
“修真者之所以能感悟天地大道,少不了听、嗅自然界的声音和气味。只要懂得如何听、如何嗅,那再难解释的离奇问题也绝不会再是问题。”
“这是天地间最玄妙的所在,藿香、白术、茯苓、柴胡、防风等都具备去除浊气的功效,当某人被花草吐出的致幻气息所迷时,只要风中夹杂的有这五种草药的气味,风过便极有可能使人瞬间恢复神智。”
“哦...”孤露顿声尬笑,微撩了一下额前的秀发,“和王妃你说这些可能有些扯远了,但,王妃应是还没嗅出这房中有一股很淡的脂粉气吧?”
沈安若木讷地看了孤露一眼,不自觉地挺着鼻子到处嗅了起来。
闻讯赶来的柳霖霖和杜芸卿刚登小楼便见到这一幕,皆不由四望,也似模似样的左右闻了一下。
两人自然也闻不出个什么所以然,终呆滞身形,一脸迷茫地看着沈安若独自“表演”。
孤露,掩口而笑,“行了,你们若是闻不出就别勉强,昨夜有小雨降临,屋中湿气极大,也掩盖了不少气味...你们若再这般闻下去,怕是精神都要出问题了。”
她话刚落,柳霖霖却在悄然间闭合了双眸,早已褪去了迷茫与无措,“若你们是在找寻某种气味的话,我想我已经寻到了...这是一种极淡的脂粉气,而且,我似乎对这气味还很熟悉...”
沈安若闻言,锁上柳眉的那一刻已朝柳霖霖的方位走去,试着嗅了嗅,“有吗?我怎么闻不到?”
“怕不是你们两人在诓骗我吧,我根本就闻不到什么脂粉气呀...除了被太阳晒过的湿气外,压根就没有其他气味呀。”
孤露含笑摇头道:“柳姑娘能闻到也属正常,因为这种淡淡的脂粉气正是以往她身上的气味...不过,如今柳姑娘早已嫁入赵府,所使用的胭脂水粉自然也与往前不同了...”
就在孤露说话期间,柳霖霖的双眸已乍现光亮,随之也圆睁了眸子。
突然,她如孩童般跳起身来,就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之喜,大呼了起来,“秦楼楚馆中的气味...对,就是秦楼楚馆中的气味...秦楼楚馆中的姑娘不一定会涂同一款胭脂水粉,但,当所有姑娘身上的香气融合在一起后,也就成了这屋中的脂粉气...”
孤露欣慰点头,“没错。屋中的脂粉气虽淡,却很纯正。也就是说,那夜在此与原皇城司正使江晦相见的杏黄色裙缕女子定出身于秦楼楚馆中,且她所在的秦楼楚馆也一定生意极好、夜夜宾客满座。”
柳霖霖,紧接着说:“不仅如此,那里的姑娘也定比宾客还要多,绝不是一般青楼可比的。”
杜芸卿,怔怔道:“你们...不就是在说“锦绣楼”和“云阙阁”嘛...”
沈安若沉寂了片刻后,也缓慢低吟道:“这...这难道就是彩莲的尸身被丢进水中的原因嘛...对方要掩盖的也是这种脂粉气吗?”
“不...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哪点不对...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孤露,沉声道:“王妃之所以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想不出对方杀害彩莲的动机罢了。任何事都是需要一个完整闭环的,“锦绣楼”中应无人敢动彩莲,那杀害彩莲的也只能是“云阙阁”了。可“云阙阁”为何要杀彩莲,且还非要砍下她的小臂呢?”
“这就不得不使我想到一个人...这人便是曾在遏摩国境内杀害光寒、夜心和云镜的神秘人头领,亦是那个施展“九幽剑气”且会腹语的男人。这男人也被光寒断去了左臂…”
“可据我所知,这世上并没有重新接合断臂的医术,就算强行缝合,也断不能连上筋骨和血脉。”
沈安若,紧眉思索道:“为什么会是女子...我是说,即便神秘人头领想要接上断臂,不也要用男子的小臂才对吗?”
孤露摇头,叹息道:“或许,是我们想多了吧...”
沈安若突得觉醒道:“若,神秘人头领就是素棠呢?素棠本就是位极其妖艳的男子,别人可能不需要女子的手臂,而他却非要不可...他的手臂本就要比女子的还要纤细白嫩...”
柳霖霖,当即否定道:“这不可能...素棠刚被我们放出皇城司地牢,且我们关押他的时间并不算短,他的手臂完好无损,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异样。”
沈安若煞白的脸上又多了几分狠劲,“有没有问题,我们随时都能将素棠捉来看个仔细。若真是素棠,我必不会轻饶他!就算和素棠无关,那彩莲之死也和“云阙阁”脱离不了关系,因为除了胭脂水粉的气味外,我实在想不出凶手为何要去除掉彩莲身上的木炭气息。”
“我记得王妃那日曾质问过神秘人头领的身份,那人先是言出“萧文景不过是个处处惧怕齐麟的小丑”,又点明景都布商陶杰一事,并承认他就是陶杰收养的义子,潜入遏摩国行刺王妃也全为陶杰报仇。”孤露,顿了顿,“当然,我们也不能全然相信他所说的,毕竟他会“九幽剑气”,自然也与北戎宰相杨楚金有所关联。”
沈安若骤然侧眸,凝向孤露,狠厉道:“孤露,你怕不是忘了那日自己说过的话...那日,你说的很清楚,“九幽剑气”乃是出自北戎宰相杨楚金的母族,且只有女儿身才可修习“九幽剑气”。如今,彩莲的左臂被砍,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孤露,自若道:“那天过后,我也曾想过多种假设,“九幽剑气”乃极阴功法,男子根本无法修习,而那神秘人头领却是一腔男音...有没有可能是传闻有误,男子也能修习“九幽剑气”呢...再则,就是太监,也就是有残缺的男人...”
“可就算素棠身体有残缺,也没理由在刚走出皇城司地牢后就对镇北王府的婢女下手吧...这岂不是在找死?”
沈安若,讥诮道:“说到底,你就是不愿信是素棠所为呗。”
孤露心平气和地回道:“正如王妃方才所说,我们想要查验素棠并非什么难事。可若是彩莲真死于素棠之手,那景都贵女接连失踪也定是素棠想要取走她们的手臂了,但,这又是最说不通的地方。”
“谁都知道素棠的背后极有可能就是当今圣上,他没理由拆圣上的台,更没理由给圣上制造麻烦。就从眼下无故失踪的景都贵女来看,皆是朝中重臣的女儿和妻妾,单是朝中有诸多重臣走失了女儿,就会引起朝堂动荡,素棠又怎会让圣上陷入两难之地呢?”
柳霖霖缓缓点头,“没错。单看接素棠走出地牢的那些朝中大臣,就能一眼看出素棠的底细。虽说,圣上至始至终都未露面,可能为那么多朝中大臣解决日常所需,那素棠也定是假借君威,仗着圣意行事了...若无圣上授意,那些大臣又怎会卖给素棠面子呢?”
孤露,接着说道:“社稷不稳,素棠也会失势,所以,他绝不会做出半分有损社稷的事儿。有没有可能神秘人头领另有其人呢?比如…快剑董锐?”
沈安若,迟疑道:“快剑董锐?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孤露,缓慢说道:“在回景都之前,我从顾念那要来了所有景都权贵的人脉图。王妃你第一次见到漕帮帮主断水流和天威镖局的总瓢把子姚天翔也应是在“云阙阁”中吧?若按皇城司察子所提供的情报,此次景都贵女失踪案,虎头帮帮主韩正义并未参与其中...”
“可就算韩正义未参与到贵女失踪案中,也不足以成为断水流和姚天翔隐秘行踪的理由。确切地说,断水流和姚天翔既来了景都,就定会在“云阙阁”落脚。然,他们非但没有在“云阙阁”落脚,且还在景都城内谋划了贵女失踪案,那他们二人平日里又在何处安身呢?要知道,景都贵女失踪案时日已久,根本就不是近一两日才发生的事...”
柳霖霖,思索道:“你是说...他们二人在景都城内置办了府宅,或又结交了其他势力?”
孤露,沉声道:“倘若,他们二人在贵女失踪案发前就选好了落脚处或置办了府宅,也就说明他们未到景都皇城前便就谋划好了一切。可这也是最大的逻辑黑洞,他们不过就是两个江湖人,又怎么可能与景都贵女们产生什么瓜葛呢?”
“他们不但没有动机,怕是这辈子也断不会和权贵扯上什么关系。唯一的解释是,他们也是在替人做事罢了...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快剑董锐就是他们的东家。”
杜芸卿,低声道:“快剑董锐...既是快剑,我又怎会从未听过他的名号呢...这人应不是武林中人,极有可能是北戎新派来的高手。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利用皇城司察子将他引出来,不管他是不是神秘人头领,至少在与他交手时也能试探出他的武功路数。”
沈安若不以为然道:“那江晦之死又要如何解释?我压根就不信素棠没有参与半分。”
柳霖霖,道:“安若,你不是说江晦死于妖?的剑下吗?”
沈安若没有理会柳霖霖,因为关于妖?的事,连她都解释不清来龙去脉。
她反倒看向孤露,强调道:“那夜出现在这小楼中与江晦会面的应该就是“云阙阁”的谢好,起初我只是猜测,如今加上屋中残留的脂粉香,我已能百分百确定杏黄色裙缕女子就是谢好无疑。若如此推断,那夜在小楼下埋伏我的五名女刺客也定是谢好的人...”
“我能理解谢好想要除掉我,是想进一步稳固皇权,现下唯能威胁到皇权的也只有我这个靖朔郡王了。皇权越稳,那素棠的地位也会越牢固,谢好既是素棠的人,为素棠做事自然在所难免。但,江晦呢?江晦却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孤露双手叠于腹前,深深一躬如折青竹,“我知王妃的思虑,待月华等八位女将到达景都后,我们便可全面布控。就眼下而言,我们并不知晓圣上是否授意过素棠什么...只因,江晦能成为皇城司正使恰是素棠举荐的,这些年谁都能看出江晦并不能胜任皇城司正使一职;如今,赵瑾睿接管了皇城司,似已说明了圣意。”
柳霖霖,急促道:“难不成,是圣上授意素棠要除掉江晦吗?阿睿能成为皇城司正使,只会对圣上百利而无一害,你们也当知阿睿有多实诚...”
“可有这个必要吗?圣上毕竟是天子,天子想要罢免谁或任命谁,不都是一句话吗?用得着杀人吗?”
孤露,弱弱地回道:“的确没必要,但,江晦既是素棠举荐的,那最后能死在素棠手上仿佛也合情合理...”
柳霖霖惊眸,“你...你此话是何意?”
杜芸卿,补充道:“孤露所说的也是最常见的帝王权术,圣上在不想驳素棠面子的情况下,极有可能会让素棠自行处理江晦一事。若是圣上直接罢免了江晦,那也定会引起素棠的不安,索性就打明牌——明确告知素棠,对江晦的不满。”
沈安若缓步窗前,朝下望去,“若,行刺我的那五名女刺客果真是谢好的人,那谢好就根本不必亲自登上这小楼面见江晦,也完全可以再派出一批刺客将江晦击杀在半途中...除非,谢好是想进一步确定江晦都有何心思...”
她顿声而叹,“我知眼下不该紧盯着“云阙阁”不放...所以,我们还是先探出北戎宰相杨楚金都有什么阴谋吧...”
孤露拱手而拜,“王妃,属下已做了安排:属下与王妃可前去诱捕快剑董锐;杜盟主可带上赵府府兵去围捕谢好,而柳姑娘则可率领京畿驻军直接捉拿断水流和姚天翔...”
沈安若,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