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钱五爷冥冥之中与市政公所缘分太深,自打入职后,按时上下班,认真干工作,愈发人模人样了。
与此同时,江南也传来了好消息。
在云滇止血药的强劲药效下,五夫人的下红之症日渐转好,又听闻钱摆睿在政府部门混上了正式编制,抑郁了整个孕产期的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
身子好了七七八八便发来电报,说是正在归拢家中事物,近日便带娃进京与丈夫团聚。
钱五爷得知短暂离自己而去的媳妇不日即将归来,整个人阳光明媚,上起班来更是干劲满满。
于是,在这一系列好消息的催生下,钱摆睿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人生终于迎来了转折。
说来也算是天时地利,市政公所负责城建规划和街道修缮的三部部长突发恶疾,连夜被送进医院诊治,一时半刻没法回归工作岗位。
搁往常倒也没什么打紧的,部长在不在工作还是一样干,无非是好孬之分罢了。
但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与从前却大有不同。
国民政府迁都宛京以来,大大小小的修缮工作一直没停,尤其前两日维修长安街的款项正式拨下来,整个三部都为了这件事点灯熬油,加班加点。
旁的地方睁只眼闭只眼,大不记小不记,修的大面看得过去就成,可长安街是宛京城内最重要的主街道,大总统每日出行的必经之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往孬了干。
可这维修的项目还没开始呢,带头的部长却先倒下了,扔下这么大一摊子事,谁都不敢出头担责。
众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闭眼,一咬牙,狠心又默契的共同举荐刚入职不到半月的新人菜鸟——钱摆睿出面挑大梁。
钱五爷还在扒拉着手指头倒数妻儿来京的日子,突然被众人推进独立办公室里,桌子上还临时手写了一张纸桌牌:代理部长。
一脸懵逼的左右张望。
发生了什么?
怎么给他升咖了?
们政府部门升职都不走流程的吗?
疑问重重之下,有其他部门的同仁路过此地,虽不明缘由内情,但见三部多了位代理部长,还是沈家的姻亲舅爷,那不得进去打声招呼套套近乎嘛。
于是——
钱部长长,钱部长短,钱部长吃饭我刷碗,钱部长指挥我来干。
在一声接一声的恭维之下,把钱摆睿这个呆瓜哄成了胎盘,什么疑问都没了,美滋滋的当起了三部代理部长。
晌午,市政公所的所长许锡仁随同孔令舟一道来白灵筠的风投公司蹭饭,茶余饭后说起此事,许所长长吁短叹。
“这人啊,怎么就那么脆弱呢?”
白灵筠拨弄着茶杯盖子,装傻充愣。
“您说谁呀?”
许锡仁眼睛一亮,马上回话。
“我们三部的何部长呀。”
白灵筠又问,“咋地啦?”
许锡仁忙道:“才四十出头呢,平日里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这突然就厥过去了,脸色青紫,呼吸全无,险些没抢救过来。”
闻言,白灵筠惊呼出声。
“是吗?”
“是啊!”
许锡仁就等着话题切入的契机呢,这会儿可算等到了。
“我跟您说啊……”巴拉巴拉……
话匣子一打开,从何部长爱岗敬业说到他家里的三妻四妾,主打一个“公私不分,八卦不停”。
白灵筠听的津津有味,全程“哦?啊?真的吗?”,一双眼睛睁的又大又亮,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许锡仁见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从何部长小儿子学校装修跳到了长安街维修上。
“那桌椅板凳补一次能反复使用好几年,可长安街的一草一木开一次就要修剪一回,败一次就要补充一批,财政部拨下来的费用实在紧张了些,可巧那位又是个倔脾气,不给丁点回旋余地。”
白灵筠“哦”了一声,似乎是饭后食困,打了个呵欠,反应慢半拍的抬起眼皮。
“您说谁呀?”
“财政部的杜部长呀!”
说完,许锡仁歪了下脑袋,怎么感觉这对话流程略熟悉呢?
果然,白灵筠用跟方才一模一样的语气接着问。
“咋地啦?”
许锡仁嗓子眼一堵,嘴唇蠕动两下,干巴巴的吐出一句。
“杜部长不给追加维修长安街的经费啊。”
白灵筠马上惊呼,“是吗?”
接下来不管许锡仁说什么,回应他的都是“哦?啊?真的吗?”
说到口干舌燥,说到期望落空,最后许锡仁实在没了招数,都准备跪下给白灵筠磕一个了。
眼见许所长蠢蠢欲动,白灵筠的装傻充愣体验卡终于到期,抬手给许锡仁的空茶杯里倒了半杯茶水。
“何部长家的小儿子是在永定军校念书吧?”
许锡仁点点头,财政这一批的拨款只给了两个地方,一是他们市政公所,二就是永定军校。
放下茶壶,白灵筠语气幽幽的。
“桌椅板凳虽然能够反复使用好几年,可培养一个优秀的军官只靠桌椅板凳是远远不够的。”
许锡仁一怔,这话的意思是?
白灵筠扫了眼孔令舟,眼神轻飘飘的,状似无意一瞥,却让孔令舟惭愧的摸鼻低头。
他惯常是蹭饭第一,办事第二的,今日却为了许锡仁这位同窗旧友破了例,带着办事的目的来蹭饭。
收回眼神,继续说道:“现如今我们那些榜上有名的军官都是从国外进修回来的,远的不说,就说我家那位吧,黑豹子,东四盟战神,随便一个名号拎出来都是响当当的,于内于外谁人不畏惧三分?”
“这……”
提起沈啸楼,许锡仁的脸皮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畏惧三分恐怕是不够吧。
将许锡仁的反应尽收眼底,白灵筠一摊手。
“您看,即便是沈啸楼这样的战神,在外求学都要打生死局立威扬名,许所长可曾想过个中缘由?”
许锡仁沉默了,德意志高级军官学校的生死挑战十分出名,年轻一代的军官里不止沈啸楼,还有不少人都曾踏入过这所学校的大门。
可那也仅限于“曾”,一只脚迈入门槛不难,难的则是在里面生存下去,最后再全须全尾的走出来。
而那些“曾踏入”的人中,一部分半途退出,一部分再没有退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