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杨露收回了手，起身走过去开门。
进来的，是一群穿着白大褂，金发碧眼的外国专家团队。
杨露用很标准，流利的英文，向他们介绍李二宝苏醒后的情况。
有专人在旁边记录，随即这些人便来到李二宝床前，进行一系列的检查。
杨露全程翻译。
简单来说，李二宝的手术很成功，但送来的时候，伤势太严重了。
即便手术成功，最短也得在这里躺上半个月。
才能保证身体正常恢复。
这一点，是林媛和医院这边达成的协定。
杨露作为看护人，也签了字。
李二宝想走，也走不掉。
等检查结束后，李二宝再次感觉到伤痛，输入镇痛剂后，便缓缓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他发现杨露也趴在旁边的休息椅子上，睡的正香甜。
李二宝静静看着她。
她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妆早就花了，马尾也有些乱，发丝垂在脸侧，却没有破坏她那种“过于干净”的气质。
李二宝想起第一次在白鹤居见到杨露。
那种出水芙蓉，那种清冷和气质。
后来跟着自己，一开始虽然干练，可还是带着一丝大学生的青涩。
但逐渐的。
李二宝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无法离开杨露。
日常生活，工作，生意。
杨露在得知自己生意的一些风险后，也没有流露出半点退缩。
尽管李二宝能猜到，少女也曾在自己不知道的夜晚，有过挣扎，有过颤抖。
但她没有退缩过，而且迅速成长，成为了自己真正的左膀右臂。
成为了自己离不开的存在。
却从来没有提过任何要去。
对于自己的主动给予，她也是当接受，不磨磨唧唧，装模作样。
就比如其实李二宝知道，杨露肯定还有很多话跟自己说，比如国内，南省，南都目前的一些情况。
但是她很懂，什么时候自然地告诉自己。
并不刻意。
说不好听的，在曼国这段时间，要不是林媛每天给早饭安排好，和自己一起吃。
他甚至连三顿饭都不准时。
简单来说，自己都快被杨露，照顾成了废人。
他没叫醒杨露。
窗外夜色朦胧。
星光璀璨。
李二宝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会，又转头看向窗外。
远处的海在夜色里变得柔黑，点点星光被浪打碎，像溶进墨里的银屑。
海风隔着厚重玻璃听不到声音，却仿佛能感受到那股带着海腥味的微凉。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视线更沉了。
他开始一点一点回忆起曼国的那场地狱之行。
从东岭矿区的爆破开始，一直到鸫鸟亲自出动。
他在废井下孤身血战、布雷反杀，最后借爆炸伪死，从地底被黄宇拖出时，整个人几乎血肉模糊。
而那一刻，青光小队火线接应，在村子里的时光，后来谢涛拼死拖延……
这一切看似是“他活下来了”，可背后，是多少人冒着死的代价在替他顶着枪口、撕开退路？
林媛做了多少事，他不问，但他知道。
那个女人不可能轻易妥协。
谢涛是以一个废村老医生的身份，为他拼光所有药物和人情；
黄宇，是顶着半条命，把他从矿井底拖到溪口。
栾西呢？
想到这，李二宝眼神沉了沉。
那个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她当时受了重伤，被黄宇他们带走转移，他昏迷前最后一眼，是她浑身是血地躺在木架子上，呼吸微弱。
还有青光小队。
罗正、老K、阿成，他们当时在山口那一战冲得最狠。
为的是拖住王远东的围剿部队，为的是给他留出哪怕一分钟的脱身时间。
“为了救你，我可以动用一切。”
这是他回到曼国，见到林媛短暂一面时，林媛平静说出的一句话。
他不知道这些人能活下多少。他甚至不确定，有多少人，是在他不知道的夜晚，在某个远离主战场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死了。
而他呢？
此刻却只能这样，窝在一个陌生国度的病床上，连下地都成问题。
病房内的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剩心电仪的轻响。
杨露依旧睡着，脸颊贴着手臂，嘴角微微往下压着，像是在梦里也压着太多责任。
她其实一直没睡沉。
她原本只是撑着眼皮守着李二宝的体温监控仪，想再坚持半个小时，结果靠着靠着就睡过去了。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照顾李二宝，也不是第一次在他病床边睡着。
所以当她感觉到李二宝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时，哪怕沉在浅眠之中，也下意识地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
她没有立刻抬头，只是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像只在寒夜中轻轻蜷缩的猫，先确认他是否真的醒了。
果然。
她的睫毛轻轻颤着，像是小心翼翼地从梦境里抽身。
片刻后才缓缓撑起身体，坐直了些，手指自然搭在椅扶上，眼神在他脸上细细看了几秒，才低声问：
“……老板，你哪里不舒服？”
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却依旧是那种温柔克制的语气。
李二宝轻轻摇头，嗓音略微沙哑：“没有，醒着而已。”
杨露看着他沉沉的眼睛，眼神停顿了一瞬，才轻轻松了口气。
她喉头微动，指尖下意识抚了下鬓角，像是把那一丝悬着的担忧轻轻压了回去：
“吓我一跳。”
她勉强扬起一丝笑意，眉眼间还残留着些许未褪的倦色。
李二宝看着她，眼神柔下来：“你继续睡吧，我就是睡多了，睡不着了。”
“我也睡差不多了，你渴了吧？”
杨露说着，伸了个小幅度的懒腰，手臂自然向上舒展，又顺手将马尾从肩膀后捋到一边，然后起身，轻声走向热水壶。
她走路极轻，步伐稳而有节奏。
倒水时，她用食指在壶盖边沿轻敲了下，确认水温，然后才接了一杯温水，托在掌心捧着走回来。
她走近时，那一缕垂落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荡在唇角，她没有在意，只是专注看着李二宝。
李二宝正要接杯子，却被她轻轻挡住：“你别动，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