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小脑瓜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顾平生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他手指上的戒指温温润润泛着淡淡的光泽，“你的戒指呢？”
我用力抽出手来，“书上说，一孕傻三年。我怕弄丢了，收起来了……”
“爷爷问宝宝的名字起好了没有。”顾平生掏出一叠纸来，上面用毛笔写着工工整整的楷书。
我拿起那些写得极漂亮裁得方方正正的洒金红纸，上面用繁体字写着，“顾晟之”，“顾倾城”，“顾意晚”，“顾南烟”，“顾北行”，“顾晓寒”……
“爷爷的字真漂亮！”我感叹道，放下那些堪称书法大家的字！“可是，我已经给宝宝起好名字了。对不起。”
“起好名字了啊！小雨？”那男人讪讪地望着我。
我拿出笔，在纸上一角写下，“言之”，“语之”。
“顾言之，顾语之？挺好的。”顾平生扬眉灿然一笑。
他眼里的失落与难过，是那抹流云一样的笑意都无法掩饰的。
我握着笔，心乱如麻。
如果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莫过于那天在海城机场，转瞬间起了来hK的念头。只是一个念头，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拿起其中的两张红纸，微微一笑，“不过，我还是喜欢爷爷起的名字。”
“顾倾城，顾意晚。”顾平生看着那漆黑如夜的大字，“跟我选了一样的，我说了我们心有灵犀超有默契吧！爷爷一定会很高兴的！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爷爷吧！等宝宝生下来，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静默着。
其实很害怕看到那老头儿，那双眼睛令我不寒而栗。
顾平生执意要搬离顾园，住到这半山别墅来。他说怕爷爷养的那些鸟儿吵到我。其实，他是怕爷爷看到我不高兴，怕我碰到顾西辞尴尬罢了！
“好，要替宝宝谢谢爷爷起的好名字。我也有礼物给爷爷和大哥，只是微不足道，怕他们嫌弃。”我拉着他的手，出了大厅，穿过花园，进了假山后的山洞。我按亮了壁上的灯，里面别有洞天，阴凉的洞壁上长满湿漉漉的青苔，洞顶上滴答着水滴，地上齐整地摆放着几坛贴着写着大大“酒”字的红纸。
“你什么时候酿了酒的？”顾平生扶着我，看着那五大坛子酒，惊诧不已。
“园子里第一批梅子成熟的时候，我就摘了两大桶……”那天摘梅子差点从树上滑下来，顾平生怒不可遏。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发火的样子，像匹可怕的野兽。
“原来摘梅子是为了酿酒。”他叹息着，握紧我的手，“这些事情让文姨去做就行了。”
“给宝宝的满月酒，我要自己准备。”我笑望着他。
“你这点酒，哪里够客人喝啊？”顾平生抿嘴笑着。
“五大坛不够吗？”我咬着唇看着那些大酒坛子。
“我得尝尝顾太亲手酿的青梅酒，那天在花地溪，你说过，你阿婆酿的青梅酒很好喝。我惦念了很久。可以开封了吗？”他蹲在酒坛前，见我点头，按住坛口，将封住坛口的盖子打开。一缕浓郁的酒香混杂着青梅的果香，芳香扑鼻。
“怎么样啊？”我紧张地盯着那酒色氤氲的红唇。
“……”他不说话，放下小勺，舔着唇，嘴角一勾。
看那表情，大概坏菜了。
我有些难过地盯着那些大酒坛子。
“我说不上来，你亲口尝尝。”说着便将那闪亮的嘴唇凑了上来。
我尖叫着推开他，笑道：“大哥，别闹了。”
顾平生寻了两只漂亮的瓷瓶，装满酒，系上红色缎带。拿盒子装了，搬上车，看上去还挺像一回事。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取出素描本，用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半刻也不得闲啊你，在画什么？”顾平生缓慢地开着车。
“顾平生，我想自己设计一只酒瓶装我酿的青梅酒，宝宝满月宴上给宾客做伴手礼。你觉得怎样？”我埋头，在画好的酒瓶上写上“梅子青如许”的诗句。
“嗯。挺好的。”他淡然一笑。
“怎么啦？不可以吗？”看他那鬼样子，我知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啪地将画笔和素描本扔在他面前。他吓了一跳。
“满月宴上的伴手礼，我已委托顾西辞去张罗了。我没想到你自己早有规划，要不加上这青梅酒？”
“你为什么不跟我讲？”我很生气，怒不可遏。
这个男人事事自己拿主意，从不过问我的意愿。比如，结婚。醒来时，一纸婚书，已摆在面前。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手眼通天，结婚证上的合照是何时拍的我已经记不得了，也许是在花城。他狡辩说，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好。我的入境签证早已到期，除了嫁给他做他的顾太太，没有别的法子。
都是鬼话连篇。
都是阴谋诡计。
“我不想你太过劳思费神，你需要好好静养。”他望着我目光幽幽。
“你不想你不想，永远都是你不想，你想，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要的我不想要的又是什么？”我很生气，心中的怒火恣意漫延。我气到颤栗，我气他，更多的是气自己。是我咎由自取。如今的种种都是我自己种下的苦，本可以不这样。
“我开车的时候，你不要跟我吵架。”顾平生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一路将车开下山。突然间，他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半路。
山上红叶飘零。
顾平生将车门拉开，下了车。他靠在车门上，从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机，颤栗地点燃，神色狂躁地抽着烟。
我不知道，他是何时学会抽烟的。
有太多的事是我所不知道的。
我看着他倚靠在车前，吞云吐雾。
车停在陡峭的山路边，许久，他才抽完一支烟，掸了掸身上的烟灰，拉开车门，上了车。
一片红红的叶子飘进车窗。
我捡起那片叶子，看着那清晰的叶脉。
红艳，如血，艳过朝阳。
我看着那红叶，心如死灰。
“万宁……”顾平生看着我，一脸惊惶失措，“你……你羊水破了……”
身下一片温热、潮湿，怎么会……预产期还有近一个月。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狂卷而来。
“顾平生，我……我……好疼……”我靠在车座上，那片叶子被我抓得稀碎。
“没事，别怕。是宝宝迫不及待要见妈咪了，你、你试着深呼吸。别怕，别怕，有我在，我们去医院。”顾平生一面安慰我，一面拨通傅青霜的电话，“傅医生，万宁要生了，对，提前发动了。我要怎么做？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他一面打电话，一面将车飞快地开出去。他其实慌得不成样子。“怎么会提前那么久？宝宝会不会有事？好、好，万宁，你打着拍子照着节奏深呼吸，没事的没事的……”
我疼得死去活来，一面失态地哀叫着，一面抚摸着肚子里的那两个不省事的小家伙。
“顾平生，你开快点啊，我受不了了，好疼！”
我疼得满头大汗，顾平生却也不比我好到哪去，他握着方向盘，拼命地往山下赶。
我感觉，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书上说，女人生产便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
我却感觉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被架在产床上，赤裸着下身，那可怜的羞耻心，被一点点剖开，骨灰一般地扬在空中随风而散。
傅青霜戴着口罩，在我那滚圆的肚子上用力一按。
“万宁，你听我的指挥，有节奏地呼吸和用力，你别乱用力，不然后面发不上力来……万宁，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傅青霜按压着我的肚子，望着我的眼睛。
我完全使不上力来。浑身被冷汗浸透，眼神迷离，神智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