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林小七重新站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那支檀木发簪的刃口。
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汗。
“朱雀要的不只是灭口，”她重复道，声音低沉，“这些证据足以让半个港都的权贵下台。”
我小心地折起那张印有血指纹的布条，塞进胸前的口袋。
郭俩男已经走到麻将桌旁，与曹小泉一起研究底片内容。
她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陌生而遥远——那个在东港县总是安静跟在我身后的女孩，此刻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老刀……”瘦子咳嗽着，指间的铜钱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十年前结案报告上写的是煤气泄漏引发爆炸，全家七口无一幸免。”
郭俩男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瞳在灯光下收缩。
“七口？”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活下来的不止我和小七。”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雨水敲打铁皮的声音。章峻伯停止了玩弄戒刀的动作，林小七的发簪“咔”地一声收回鞘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郭俩男身上。
“还有谁？”我问道，肩膀的伤口突然一阵刺痛。
郭俩男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抚过脖颈后的胎记。“我堂哥，方天佑。”她的声音很轻，“爆炸当晚他在寄宿学校。后来，他消失了。”
曹小泉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光遮住了他的眼神。
“底片上有个代号‘t’的账户，过去五年每月定期收到来自海外的汇款。”他停顿了一下，“金额正好是一个留学生的生活费加学费。”
林小七的骰子从手中滑落，在地板上弹跳了几下。“天佑哥还活着？”她的声音里混杂着希望与恐惧。
瘦子的铜钱突然在桌面上立起旋转，发出刺耳的嗡鸣。他脸色一变，伸手按住铜钱。“有人来了。”他低声道，嘴角又渗出一丝血迹。
章峻伯像影子一样滑到窗边，军刺无声出鞘。我屏住呼吸，听见雨水中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是皮鞋，而是某种软底鞋踩过积水的声音。
“三个，不，四个人。”章峻伯的嘴唇几乎没动，“从西面包抄过来。”
郭俩男迅速关灯，只留下麻将桌上的一盏小台灯。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我看到她的眼睛像猫科动物一样微微发亮。她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我身边，一只手按在我没受伤的肩膀上。
“后门。”她在我耳边轻语，呼吸带着淡淡的铁锈味，“跟我来。”
林小七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后窗，发簪重新弹出利刃。瘦子收起铜钱，从腰间摸出一把细如柳叶的飞刀。曹小泉迅速将底片藏进衬衫的暗袋，顺手抄起桌上的钢制烟灰缸。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我跟着郭俩男向后门移动，肩膀的伤口随着每次呼吸而抽痛。就在我们即将到达后门时，前窗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趴下！”章峻伯低吼一声，同时将军刺掷出。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郭俩男猛地推开门，潮湿的风夹着雨水扑面而来。她拉着我冲进雨幕，身后传来打斗声和金属碰撞的脆响。我的脚踩进一个水坑，冰冷的雨水立刻灌进鞋里。
“快走！”她催促道，声音紧绷如弓弦。
我们穿过棋牌室后的小巷，雨水模糊了视线。拐过两个弯后，郭俩男突然把我拉进一个废弃的电话亭。空间狭小，我们几乎贴在一起。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
“那些是什么人？”我低声问，雨水顺着我的下巴滴落。
郭俩男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琥珀色的光晕几乎填满了整个眼眶。
“朱雀派来的。”她喘息着说，“他们一定是跟踪了蓝天查账的痕迹。”
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向我们这边靠近。
郭俩男的手突然捂住我的嘴，她的手掌冰凉而潮湿。
我们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从电话亭外经过，渐渐远去。
“不能回安全屋。”她松开手，声音压得极低，“朱雀一定监视了所有我们可能去的地方。”
我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一个奇怪的事实：“你变了很多。”
我直视她的眼睛，“在东港县时，你连体育课跑800米都要我等你。”
郭俩男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爷爷奶奶去世后，养父母让我去特训班，我在特训班待了半年。”她轻声说，“为了有一天能亲手杀了杜文诚。”
电话亭的玻璃上雨水纵横，将外面的灯光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我突然伸手触碰她脖颈后的胎记，那个与林小七一模一样的暗红色印记。“你们一直知道彼此的存在？”
她摇摇头，湿发甩出水珠。
“直到今晚。”她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爷爷奶奶从未提起还有其他幸存者。他们想保护我们。”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郭俩男警惕地向外张望，然后轻轻推开电话亭的门。“雨小了，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
我们沿着小巷继续前行，避开主要街道。郭俩男对这片区域似乎很熟悉，带着我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前。灯箱的招牌上的字母脱落了几个，在雨夜中忽明忽暗。
“这里安全吗？”我低声问。
她点点头：“老板以前是方家的佣人，几代人都在方家长大生活，虽是佣人，方家一直把他们当作亲人。当年爷爷把他们分散安置，也算是方家的人啦。”
旅馆前台是个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看到郭俩男时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默默递出一把钥匙，什么也没问。
房间在顶层，狭小但干燥。郭两男锁好门，拉上窗帘，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医药箱。
“脱掉上衣。”她命令道，语气不容拒绝，“伤口需要重新处理。”
我乖乖照做。雨水和汗水已经浸透了绷带，揭开时带起一阵尖锐的疼痛。郭俩男的动作熟练得令人惊讶，清洗、消毒、包扎一气呵成。
“特训还包括医疗？怪不得第一次给我包扎就很熟练。”我试图缓解气氛。
她轻轻“嗯”了一声，手指在我肩胛骨附近停留了片刻。
“朱雀的扇骨有毒。”她突然说，“你的伤口边缘已经开始发青。”
我扭头想看，却被她按住。
“别动。”她从医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黑色粉末敷在我的伤口上。一阵火烧般的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我咬牙问道。
“解毒散。”她简短地回答，然后用干净的绷带重新包扎好伤口，“能暂时抑制毒素扩散，但我们需要专业的医疗帮助。”
我穿上她递来的干衣服——不知何时她从旅馆衣柜里找出的备用t恤。“曹小泉他们……”
“他们会没事的。”郭俩男打断我，声音坚定，“小七在这里长大，章峻伯是顶尖的好手，瘦子虽然受伤但脑子转得快，曹小泉看上更能打，他们，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她走到窗前，微微拉开窗帘向外张望。街灯的光线透过雨幕照进来，在她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影子。我突然意识到，我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她，难道……
“为什么要我跟你走？”我问道，“就这点伤，难不倒我。我的身手，你清楚。其他人可能更需要帮助。”
郭俩男转过身，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因为你是关键。”她走近床边，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水银骰子——我甚至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拿走的，“朱雀真正想要的是这个，还有……”
“还有我？”我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
她摇摇头，突然伸手解开我胸前的纽扣。我愣住了，直到她从我内袋里取出那张印有她血指纹的布条。“还有这个。”她轻声说，“爷爷教过我一种特殊的血印术，只有方家血脉才能解开底片上的加密信息。”
我回想起曹小泉说底片上还有未破解的内容，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朱雀要的不是底片本身。”
\"是底片上的完整信息。\"郭俩男点点头，“而只有用方家血脉的血印才能解开。”
她小心地将布条折好，塞回我手中，“保管好它，所有人当中，不仅是身手，智慧也属你第一，记住，这个比你的命还重要。”
窗外雨声渐歇，远处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积水的声音。郭俩男坐在床沿，开始检查她右手虎口的伤口。我注意到她的动作突然变得迟缓，眼皮也开始打架。
“你累了。”我说，“休息一下吧。”
她摇摇头，强打精神：“需要有人守夜。”
我挪到她身边，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轮流来，”我说，“你先睡，两小时后我叫你。”
郭俩男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她蜷缩在床的一侧，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我坐在椅子上守夜，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的滴水声。
大约一小时后，我注意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在梦中喃喃自语，我听不清内容，但几次听到“爷爷”和“不要”这样的字眼。
我轻轻擦去她额头的汗水，她的眼皮颤动了几下，但没有醒来。
凌晨三点左右，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我立刻警觉起来，悄悄移动到窗边，从窗帘缝隙向外看。巷子里空无一人，但地上的水洼反射着不自然的光——有人在那里放过什么东西。
我正犹豫是否要叫醒郭俩男，突然听到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
我抄起桌上的台灯，躲在门后。
门开了，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滑进来。
“别开灯。”是林小七的声音。
我松了口气，放下台灯。
林小七浑身湿透，马尾辫散乱，但看起来没有受伤。她看到床上熟睡的郭俩男，眼神柔和了一瞬。
“其他人呢？”我低声问。
“安全。”她简短地回答，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曹小泉让我送来的。底片已经复制了三份，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
我接过信封，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张手绘地图。“这是什么？”
“朱雀社的内部结构。”林小七指着地图上的几个标记，“这些是安保盲点，这些是逃生通道。我表哥阿明搞到的。”
郭俩男在床上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林小七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她还好吗？”她轻声问，语气中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关切。
“疲劳过度，但没受伤。”我回答，“你们，你们真的是姐妹？”
林小七的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微笑：“命运开的玩笑，不是吗？”
她走到床边，轻轻拨开郭俩男额前的碎发，“我五岁那年被爷爷救出来，一直以为全家就剩我一个了。”
郭俩男在梦中皱了皱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林小七收回手，转向我：“计划是这样的——明天瘦子会放出风声，说我们愿意用骰子和底片交换安全离开的通道。”
“但实际上是……”
“声东击西。”林小七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朱雀社明晚有个私人拍卖会，港都半数权贵都会到场。我们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朱雀和老刀的真面目。”
我低头看着地图，突然注意到一个用红笔圈出的区域：“顶层赌厅？原来于文杰只是个傀儡，朱雀才是管事人。”
“嗯，顶层赌厅，朱雀的私人领地。”林小七的声音冷了下来，“也是十年前，他和我父亲最后一次对赌的地方。”
郭俩男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本能地摆出防御姿势。看到林小七，她愣了一下，然后肩膀微微放松。
“妹妹？”她轻声问，语气中带着不确定。
林小七的表情柔和下来：“睡吧，姐。天快亮了，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郭俩男点点头，但没有立即躺下。她看向我：“你该休息了，换我来守夜。”
林小七已经移动到窗边，警惕地观察外面的动静。“我该走了，”她说，“章峻伯在楼下等我。”她转向郭俩男，犹豫了一下，突然伸手快速拥抱了她一下，“保重。”
郭俩男愣住了，等林小七离开后，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我注意到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但她很快眨眨眼，恢复了平静。
“睡吧，”她对我重复道，“我来守着。”
这次我没有争辩，躺在了床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在陷入睡眠前的最后一刻，我似乎听到郭俩男轻声说了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