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南三十里,阳光正盛。
孙礼站在一处坳口,远眺似的看着不远处阡陌交通的川蜀。甚至他踮一踮脚尖,就能看到农人们辛勤劳作的身影。
十一月的节气,田野上能有什么劳作呢?他回头看了一眼枝丫枯索的桑林,心里升起一阵纳闷。
不远处的土丘之下,黑压压的藏着百十号人,领头的钟震和孙礼一样,翘首以盼着汉中方向。
巳时隅中,三人三骑出现在桑林前的阡陌小道上,来人均是土布粗衣平民打扮,但他们胯下的烈马却暴露出不一样的盛气凌人。
“是魏延将军。”钟震旁边的白羽军领队把目光看向钟震。
钟震赶紧做出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声张。
“大将军,许久不见,还是这般英姿雄发。”孙礼不顾危险上前几步,迎在魏延的马下。
“不敢劳烦大夫相迎,我这一身打扮,哪有什么英姿雄发可言,我是实实在在想见大夫一面。”魏延翻身下马,换了一副客气的面容。
“当年许都一别,我就知道以后会有机缘,却没想到会是此般机缘,当日在街头,我一眼就看出将军并非俗人。“孙礼拉着魏延的手,像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大哥。
“也只有大夫这样的名士,会可怜一个落魄子弟,当时若没有大夫的几句话,我可能已经回乡下种田了。”魏延说道。
“你就算是回东县种田,早晚也会被举荐到朝野到,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孙礼一边请魏延坐下,一边摆手示意随从都离开,只剩下王双和和魏延的随从守在帐外。因为在无意之间,孙礼看到对面坳口后边快速的闪过一小队人马,那些人马要么是保卫魏延安全的,要么是过来活捉自己的。
孙礼一生注意细节,可他今天没有注意到魏延穿的是粗布衣裳,这代表魏延是瞒着所有人来参加的,自然不会再布置任何其他人员。
“本来两军阵前对峙,实在不敢连累大夫,但大夫一再邀请,我若再不识抬举,就有些不懂人情礼法了。”魏延看着孙礼给自己斟出一盏茶,但没有伸手去拿。
“将军休要多虑,我孙礼虽然被委任随军,但绝对不会以局势为难将军,只是上了年纪心态惶恐,怕这一次不见以后就没机会了……纵览这些年洗尽铅华,也没少结交少年锦郎,将军是最有成就的一位。“孙礼举起茶盏,先喝为敬。
“乱世尽出英雄,哪有什么成就,向我这样的川将,蜀中多如牛毛。”魏延侃侃而谈。
“将军一语道破天机,从黄巾起义到我主曹雄,你主刘皇叔,东吴孙策,这些都是乱世催生的一方霸主……不过以老夫来看,将军之才情也不遑多让,只是看将军想做到什么程度了。”孙礼笑呵呵的引出话题。
“大夫尽然说笑,都是人臣,何来做到什么程度,安分守己就行。“魏延听得对方说话耐人寻味,不由自主的端起茶盏。
“文长此话想来不妥,乱世之中谁不想建功立业名扬海内外,我听说诸葛丞相到了汉中之后就把主权都收到丞相府了,这对文长可不公平啊。“孙礼一边说一遍打量着魏延的神色。
“大夫知道的消息,比我想象的要多,如此这般,这杯茶喝着就烫嘴了。”魏延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盏。
“文长休怪,老夫没有那个意思,初到长安我把春上的案卷看了一遍,北上一战你不觉得败得蹊跷吗?孔明向来用人谨慎,就像当时他任文长为总先军拿下三郡一样,文长何来差池,怎么到了街亭就有如此失误呢,他丞相府有失误不打紧,为什么让总领军承担后果呢!若不是这个后果,老夫何须到五丈原才能见将军一面!”孙礼索性摊牌了,不再跟犹犹豫豫的魏延绕弯子。
“大夫想说什么,魏延洗耳恭听。”魏延看孙礼情绪到位了,就做出一副不在乎的姿态。
“今日在这桑林之中,再无别人,在我孙礼的职权之内有些想法说与将军听,说完之后一切皆由将军定夺,没有任何其他牵绊。”孙礼直起身体,正襟危坐。
魏延的目光逐渐阴沉,思绪片刻他点点头,端起剩下的半盏茶。
“其实我大魏并没有南征北伐的心思,新帝继位只想安定下来让老百姓们积累些许生活,却没想到遇上诸葛丞相不遗余力的北伐大计,第一次北上文长直拿三郡,当时我主的意思就是不再争执了,退让三郡安抚蜀军,却没想到诸葛丞相咄咄逼人,多次派游民扰乱边境;如此这般,我大司马才秣马厉兵整顿陇西防线。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大司马依然想与诸葛丞相沟通,各安国境,让老百姓们过些好日子。“孙礼故意把语句说得冗长,显出推心置腹的姿态。
“曹真的心思当然是这样,魏国疆幅辽阔,别说十年八年,就是安休三年五年,就能强压他国数年。别说我家丞相不遗余力的北伐,就是东吴的孙权也踌躇称帝,他能坐视魏国一再强大吗?再说了大夫,我家丞相看的也不全是这点小心思,我们继承大汉名号而来,一向视曹家为卖国之贼,这是什么事后不会改变的;至于大夫所说的黎民百姓积累生活,我可以把这个想法转述丞相……也不需要,明日曹真不是就要跟丞相在汉水相见吗?“魏延甩出来几句官话,扭头看向汉水关口,那里已经建起一座庞大的水上营寨,东西各有辽阔的寨口。
“文长当真是心直口快的人,汉祚百年气数早就尽了,若不是他们骄奢淫逸又怎么会有这乱世。文长啊,明日他们聊他们的,我们身为人臣,做的只是分内的事情,像我经此一役再回去就该退休了,但文长你不一样啊,打完这一仗,是不是也该讨个开府的未来!”孙礼站起身,恭敬的来到魏延身边,给魏延斟出一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