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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承平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越是普通,往往越是刻意的伪装。

他立刻启动了关联查询程序,开始对这家“宏达建筑”进行全面的背景穿透。

查询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每一条信息,都让赵承平心中的怀疑加深了一层。

首先,这家公司是“新面孔”。它的工商注册时间,就在半年前。对于一个能够承接寺庙扩建这种具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工程项目来说,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一个毫无业绩、毫无信誉的新公司,是如何在众多老牌建筑公司中脱颖而出的?

其次,公司是“小作坊”。注册资本只有区区五十万元。这点钱,别说承建一个寺庙扩建工程,恐怕连购买那片工地上所有劣质建材的费用都不够。这完全不符合承接此类工程的资本金要求。唯一的解释是,这是一家彻头彻尾的“壳公司”,一个为了围标、串标而临时搭建起来的草台班子。

更让赵承平心头一震的是,这家“宏达建筑”的业务范围。在短短半年内,它竟然还中标了本省其他两个地市的市政项目——一个是城郊的道路维修,另一个是社区公园的翻新。这两个项目,与清源寺扩建工程有着惊人的共同点:都是投资额不大不小,社会关注度不高,但油水却很足的项目;而且,无一例外,宏达公司都是以远低于市场平均水平的“低价”竞标成功。

这种“自杀式”的低价竞标,在业内只有一种解释:他们根本不打算按照标书上的标准去施工,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通过偷工减料,用最廉价、最劣质的材料,去攫取最高额的利润!

赵承平的十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他的调查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他点开了公司的法人代表信息。

跳出来的,是一张陌生的、甚至有些憨厚的脸。法人代表名叫“李卫东”,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档案显示,此人四十多岁,初中学历,之前一直在老家务农,没有任何建筑行业的从业经历。

一个农民,摇身一变,成了一家能在全省范围内承接政府工程的建筑公司老板?这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荒谬!李卫东,毫无疑问,只是一个被推到前台的“白手套”,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傀儡。

那么,幕后操纵这一切的黑手,究竟是谁?

赵承平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宏达建筑”的注册地址上。那是一个位于本市老城区某个破旧写字楼的地址——“滨江路117号302室”。

“滨江路……”赵承平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从另一个加密的案件文件夹里,调出了他一直追查的那家涉嫌巨额非法集资的“东海集团”的档案。

在那份档案里,一个地址被红笔重点圈出——那是东海集团旗下的一家皮包公司,专门用于转移资产的账户所在地。

公司地址和另一个涉案公司的地址很近。

夜,已经深了。

唯有赵承平所在的楼层,他的办公室,还像一座孤独的灯塔,在深沉的夜色中亮着一盏倔强的光。

侯亮平早已被他劝回了家。此刻,这间办公室里只剩下赵承平一个人,和一台嗡嗡作响的电脑,以及窗外那片被霓虹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

白天的喧嚣和紧张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静谧。这种静谧,是赵承平最喜欢的战场。在这里,没有谎言,没有伪装,只有冰冷的数据和逻辑,在无声地诉说着真相。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他拥有最高权限才能访问的内部系统——“金融犯罪特殊调查平台”。界面是深蓝色的,充满了科技感,一行行滚动的数据流,就像一条条奔腾不息的数字河流。

他的目标,是那家名为“宏达建筑”的壳公司。他要做的,就是逆流而上,去寻找这条罪恶之河的源头。

常规的公司账户流水,早已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不出所料,账面做得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所有的资金往来,都严格地限制在与几个建材供应商和劳务公司之间,每一笔都有对应的发票和合同,看起来无懈可击。

但赵承平的目光,根本没有在这些伪造的“堤坝”上停留。他知道,洪水,总要找到自己的出口。

他将调查的重点,放在了那些与主营业务毫无关联的、数额不大、频率很低的“杂项支出”上。这就像在一片广袤的雪地里,寻找一个不起眼的、被雪覆盖住的兔子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石英钟,发出了单调而催眠的“咔哒”声。赵承平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紧盯屏幕而变得干涩酸痛,他不得不时常闭上眼,用力揉搓着太阳穴。桌上的那杯浓茶早已凉透,但他只是偶尔端起来,机械地喝上一口,用那苦涩的液体来刺激自己疲惫的神经。

就在他快要把所有账目都筛查第二遍的时候,他的指尖,突然停在了鼠标的滚轮上。

一笔记录,跳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笔金额为十九万八千元的转账,收款方是一家位于南方的、名为“四海通达”的信息咨询公司。从摘要上看,这是支付给对方的“项目可行性评估费”。对于一个总标的额数百万的工程来说,这笔费用看起来合情合理。

但赵承平的直觉,却在这笔看似正常的交易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立刻调转枪口,对这家“四海通达”公司展开了穿透式调查。

结果,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这家公司,根本没有任何实体业务,其唯一的经营范围,就是“跨境支付与结算服务”。它就是一个专业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资金管道”!

找到了!找到了那个兔子洞!

赵承平的睡意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混杂着兴奋与冷静的战栗。他毫不犹豫地动用了自己的特别授权,向系统发出了追踪这笔资金去向的指令。

屏幕上的数据开始飞速刷新,复杂的资金流向图谱,如同一张正在被缓缓编织的蛛网,呈现在他眼前。他看到那笔十九万八千元,在进入“四海通达”的账户后,立刻被拆分成了十几笔更小的金额,然后像天女散花一般,汇入了数个不同的个人账户。经过几次毫无逻辑的来回转账后,这些资金又被重新归集,最终,汇入了一个位于加勒比海某个小岛国的、以离岸公司名义开设的银行账户。

所有的国内线索,到这里,戛然而止。

赵承平的后背,已经完全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他知道,最关键的一步来了。他需要动用国际警务协作渠道,去查询那个海外账户的最终受益人。这个操作,不仅程序繁琐,而且风险极高,一旦惊动了对方,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知道,这张网的尽头,到底缠着一条多大的鱼。

他深吸一口气,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授权码,并附上了一段言简意赅的理由:“涉嫌重大职务犯罪资金外逃,情况紧急,申请即时查询。”

在他点击“确认”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个指令,像一枚深水炸弹,投入了黑暗而深邃的大洋之中。

漫长的等待。

五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红色的、标注着“绝密”字样的反馈窗口。

窗口里,只有一行简单的信息:

账户最终受益人(beneficiary owner):wANG, ZIxUAN

王……梓萱?还是子轩?或者自选?

这个拼音名字,没有任何对应的汉字,显得模糊而笼罩着迷雾。但赵承平在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刹那凝固了!

他的大脑,像被一道闪电劈中!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到办公室的保险柜前,用颤抖的手指输入密码,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牛皮纸袋。

纸袋里,装着他追查了近一年的一位省内退休领导的背景资料。这位领导,在任期间曾主管全省的国土和城建工作,位高权重,但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一直未能被正式立案。

赵承平翻开资料,手指迅速滑过这位领导的家庭关系那一页,最终,定格在了他那位远嫁海外的独生女儿的名字上。

姓名:王梓萱!

就是她!

这一刻,赵承平感觉自己不是坐在办公室里,而是独自一人站在悬崖的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他终于明白了,清源寺的工程,宏达建筑这家公司,甚至那个东海集团,都只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真正坐在幕后下棋的,是这个曾经权倾一方、如今看似安享晚年的“大人物”!

这不是一条鱼,这是一头潜伏在深海中的巨鲸!

他感到一阵因巨大压力而来的眩晕。他知道,这个案子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一个市局支队长的能力范围。任何一个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反击,不仅会让案件流产,甚至会把自己和手下的兄弟们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缓缓地走回办公桌前,坐下,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一丝犹豫。但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屏幕上那些劣质钢筋和水泥的照片上时,他那颗动摇的心,又重新变得坚硬如铁。

他想起了那些未来可能会在佛堂里虔诚祈祷的普通百姓,想起了他们头顶上那悬着的、由贪婪和罪恶构筑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作为一名警察,他没有退路。

……

第二天清晨,赵承平回到办公室时,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异常的亢奋而专注。他召集了自己最信任的几个核心组员。

“从今天开始,启动一级保密程序。”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沉稳有力,“所有人,手机上交,切断一切不必要的对外联系。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象中要强大得多。”

他将任务布置了下去,每一个指令都清晰而精准。

同时,他也让技术部门帮忙分析赵承平在寺庙拍到的文件残片和照片,看看能不能恢复更多信息。

盯梢的第四天下午,一直负责清源寺外围的老马,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推开了赵承平办公室的门。

他没有敬礼,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和几张用长焦镜头拍摄的照片,轻轻放在了赵承平的办公桌上。

“赵队,”老马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鱼,出洞了。”

赵承平的目光瞬间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落在了那些照片上。

照片的背景是清源寺下山的那条公路,主角,正是那个戴着欧米茄手表的神秘中年男人。老马的拍摄技巧很专业,每一张照片都清晰地捕捉到了男人的侧脸和正面。他不再是那天在寺庙里故作虔诚的“居士”,而是一副精明干练的商人打扮,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正从一辆黑色的奥迪A6里下来,在他身后,还能看到几个同样西装革履的随从。

“他每天都来吗?”赵承承平问道,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不,”老马摇头,“三天里,他只出现了这一次,在寺庙后山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走了。非常警惕,车子直接开进了工地,我们的观察哨根本无法靠近。但是……”

老马顿了一下,翻开了他的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记录,说道:“我们对他离开后的行车轨迹,进行了全程不接触跟踪。他没有回市区,也没有去任何商业场所,而是直接去了城北的‘云溪山庄’。”

“云溪山庄?”赵承平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本市最着名的高档别墅区,九十年代末由省政府牵头开发,最初就是作为一批离退休高级干部的“养老福利房”而建的。那里环境清幽,安保森严,自成一个独立的小社会,外人很难窥探其内部的真实情况。多年来,云溪山庄已经成为了本市一个带有某种特殊符号的“权力禁区”。

赵承平拿起另一张照片,那是老马在云溪山庄大门外很远的地方拍下的。照片上,那辆黑色的奥迪A6正在通过门岗。

“他进了这个小区,然后呢?”

“然后就跟丢了,”老马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那里的安保太严了,我们的车根本进不去,强行跟进只会暴露。但我们记下了他乘坐的这辆奥迪A6的车牌号,还有在他进出前后半小时内,所有通过门岗的车辆牌照。”

赵承平重重地点了点头,老马的工作已经做得非常出色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起那张写满了车牌号的记录纸,转身走向了自己的电脑。

通过内部交通管理系统,查询一个车牌号的登记信息,对于赵承平来说,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

他首先输入了那辆黑色奥迪A6的车牌。

查询结果跳出:车辆所有人是一家注册在邻省的贸易公司。这显然是一个障眼法,是精心准备的“工作用车”。

赵承平并不气馁,他耐心地将老马记录下的其他十几个车牌号,一个一个地输入系统。大部分车辆的登记信息都是公司或者一些普通人的名字,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当他输入最后一个车牌号——“江A·G0081”时,电脑屏幕上弹出的信息,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车辆型号:黑色大众辉腾。

车辆所有人:王立仁。

赵承平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血液疯狂地涌上大脑!

王立仁!正是那位曾经主管国土城建、女儿名为“王梓萱”的退休领导!

虽然这辆车本身,并不能直接证明王立仁和那个欧米茄男人有直接联系,但在如此敏感的时间点,出现在同一个高度封闭的地点,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这就像在漆黑的夜空中,两颗原本看似毫不相干的星星,突然被一道刺眼的闪电连接在了一起!

赵承平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知道,他离那头藏在深海中的巨鲸,又近了一步。那片看似平静的云溪山庄,就是巨鲸浮出水面换气的“呼吸孔”。

当天傍晚,赵承平没有开车,而是换上了一身便装,独自一人来到了云溪山庄附近。

他没有靠近那个戒备森严的大门,而是在周围的山坡上,像一个普通的市民一样散步。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给那片被高墙和电网包围的别墅区,镀上了一层虚伪而温暖的金色。

他能看到一栋栋独立的别墅掩映在绿树丛中,风格各异,气派非凡。偶尔有高档轿车缓缓驶入驶出,车窗都贴着深色的膜,看不到里面的人。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不容侵犯的威严。

他知道,用常规的侦查手段,根本不可能渗透进这个堡垒。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打草惊蛇,让那头老狐狸彻底缩回洞里。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将这里的地形、道路、监控摄像头的分布,以及保安的换岗规律,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这是一种属于老侦察员的本能,即使暂时无法攻破,也要先熟悉战场的每一寸土地。

……

夜,再次降临。

赵承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妻子李静还没有睡,为他留了一盏温暖的壁灯,桌上还放着一碗用微波炉热过两次的排骨汤。

“又这么晚,”李静的声音里带着心疼的埋怨,“汤都快热干了,快趁热喝了。”

赵承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脱下外套,坐在了餐桌前。他拿起勺子,机械地喝着汤,但眼神却是空洞的,思绪依然停留在案情之中。那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地点、一串串数字,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中旋转。

李静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血丝,看着他那因为长时间紧锁而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的眉头,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承平,是不是又遇到什么棘手的案子了?你看你,都瘦了一圈了。”

赵承承平放下汤碗,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说道:“一个网……”

“什么网?”

“一张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大网。”赵承平抬起头,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睛,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这是纪律,也是对家人的保护。

他只是摇了摇头,握住妻子的手,轻声说:“案子有了很大的进展,但是……越往下挖,感觉水越深。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还不能停。”

他心里清楚,这次的调查,就像是在一根绷紧的钢丝上行走,下面是万丈深渊。他需要绝对的耐心和专注,不能有丝毫的急躁。急于求成,只会让他从钢丝上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对手是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狐狸,任何一点沉不住气,都会成为对方反咬一口的破绽。

李静没有再追问,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她只是起身,走到他身后,用那双温柔的手,轻轻地为他按揉着僵硬的肩膀。

“别太逼自己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理解和支持,“不管多难,身体是本钱。累了,就好好睡一觉。天,塌不下来。”

感受到妻子手心传来的温度,和话语中那份无需言明的信任,赵承平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反手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点了点头。

那一晚,他难得地没有失眠。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

盯梢的工作仍在继续,但并没有更多实质性的突破。老马和他的组员们像耐心的猎人,日复一日地潜伏在清源寺和云溪山庄的外围,用长焦镜头记录下每一个进出的可疑面孔和车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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