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泛着惨白的光,黄胜球坐在铁椅上,中山装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只是袖口沾着的油渍暴露了慌乱。
周志高把一摞扶贫款发放清单推过去,纸张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最上面那张照片里,王桂英老人蜷缩在漏风的土坯房里,手里捏着半块冻硬的窝头,背景墙上的“扶贫到户”标语被雨水泡得发涨。
“认识她吗?”周志高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黄胜球的耳膜上。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目光在照片上扫过,又迅速移开:“有点印象......好像是......红旗村的贫困户?”
“你给她发了五年过期油米。”周志高抽出另份病历,“2020年冬天,她因为营养不良晕倒在领补助的路上,医院诊断书上写着‘重度贫血’。”
“那天你正在五星级酒店给赵立东过生日,账单显示‘帝王蟹一只,拉菲两瓶’,花的钱够王桂英老人吃十年饱饭。”
黄胜球的手指突然抓紧裤缝,指节泛白。
铁椅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我那是为了工作!陪领导应酬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把孤寡老人的救命钱变成茅台的工作?”周志高突然提高音量,震得墙上的标语“坦白从宽”都在微微颤动,“你女儿在瑞士滑雪时摔断腿,你包下VIp病房请国际专家,花了八十万。”
“同年冬天,小石头因为没钱买退烧药,烧成了肺炎,他的助学金,正在你女儿的滑雪板上闪光!”
提到小石头,黄胜球的肩膀突然垮了。
这个在法庭上还强装镇定的男人,此刻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忘了......”
“忘了?”周志高甩出段录音,是福利院院长的哭诉:“黄主任说‘孤儿们吃食堂就行,补助款先替他们存着’,存着存着就存进他自己卡里了!”
“有个孩子得了白血病,我们去申请救助,他说‘这种病就是无底洞,别浪费钱’......”
录音里的哭声越来越大,“那孩子到死都以为国家忘了他......”
黄胜球突然捂住脸,呜咽声从指缝里挤出来,像被踩住尾巴的狗。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的声音混着鼻涕,“我给赵立东送钱是为了保住工作,扣补助是怕女儿在国外受委屈......我没想过会害死人啊......”
“没想过?”周志高指着清单上的红笔批注,“这里写着‘张哑巴无儿无女,补助可停发’,旁边画着勾。”
“这里记着‘李瘸子有远房侄子,不算孤寡’,其实他侄子十年没联系过。你每个月花三天时间研究怎么扣钱,比研究扶贫政策还用心,这叫没想过?”
技术科的小王推门进来,手里捧着台老式录音机。磁带转动的沙沙声里,传出黄胜球2018年的讲话:“扶贫工作要学会‘抓大放小’,重点照顾那些‘有影响力’的贫困户,比如能接受采访的,会说场面话的。”
“至于那些聋的哑的,反正也说不出什么,给点油米意思意思就行。”
“意思意思?”周志高按下暂停键,“王桂英老人年轻时修水库挑断了腰,她男人牺牲在抗洪前线,家里的奖状能贴满墙。”
“你扣她的补助时,就没想过这是拿英雄的养老钱去填你自己的窟窿?”
黄胜球的呜咽突然变成号啕:“我交代!我全交代!赵立东让我把残疾人的补助款转给某房地产公司,说是‘周转’,其实是填他儿子赌博的窟窿!”
“民政厅厅长每年生日都要一套红木家具,全从危房改造款里出!还有......还有副省长的情妇开了家‘扶贫超市’,卖的全是过期食品......”
他像倒豆子似的往外吐,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老郑在旁边速记,笔尖在纸上飞跑,记满的纸页很快堆成小山。
“周部长,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黄胜球突然抓住铁栏杆,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我能戴罪立功对不对?我可以去指证他们!我不要死刑,判我无期也行啊!”
周志高看着这个贪婪又懦弱的男人,突然想起王桂英老人说的那句话:“年轻时交公粮,我把最好的粮食挑出来;现在领补助,给我啥我都接着——国家不容易啊。”
他掏出手机,点开段视频:福利院的孩子们举着“谢谢国家”的牌子,最小的那个孩子,脖子上还戴着小石头生前最喜欢的红领巾。
“这些孩子,还有王桂英老人,他们从没怪过国家。”周志高把手机推到黄胜球面前,“他们怪的是你,是赵立东,是那些把扶贫款变成奢侈品的蛀虫。”
“法律会给你量刑,但良心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黄胜球的目光在视频上凝固,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回椅子上。
铁椅再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次却轻得像声叹息。
审讯室外的走廊里,老郑拿着最新的死亡名单,七个因补助被克扣而错过最佳治疗时机的贫困户,三个在危房倒塌中丧生的孤寡老人,两个辍学后不知所踪的孤儿。
“这些该算在谁头上?”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每个人头上都要算。”周志高望着窗外的阳光,“黄胜球扣下的每一分钱,都沾着这些人的血泪。就算他指证再多贪官,也抹不掉这些血债。”
网络上的讨论分成了两派。
有人说“留着黄胜球有用,能揪出更多大老虎”,下面立刻有人回怼:“那十个死者谁来替他们说话?”某法学教授发长文《论职务犯罪的量刑平衡》,被网友扒出他曾接受过黄胜球的“咨询费”,评论区瞬间被“建议查查教授”的留言淹没。
傍晚时分,王桂英老人被接到了新建的养老院。当护工把热腾腾的饺子端到她面前时,老人突然哭了:“多少年没吃过带肉的饺子了......”
她颤巍巍地夹起一个,举过头顶,对着天空说:“老头子,你看,国家没忘记我们......”
周志高站在养老院的走廊里,听着老人的话,眼眶突然发热。
他给老郑发信息:“通知法院,黄胜球的证词可以采纳,但量刑要考虑间接致死人数,有些债,用钱和刑期都还不清。”
手机很快收到回复,附带一张照片:老郑在贫困户的账本上,给每个被克扣的金额旁边,都画了个小小的太阳。
审讯室的灯亮到深夜,黄胜球还在交代细节,只是语速慢了下来,声音里没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下麻木的疲惫。
周志高最后看了他一眼,这个曾经风光的扶贫主任,此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中山装的领口歪在一边,露出脖子上松弛的皮肤。
走出看守所时,月光在地上铺了层银霜。
周志高想起白天在养老院看到的情景:王桂英老人把新领的棉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边,像珍藏着什么宝贝。”
“护工说,老人每天都要摸一摸,说“这是国家给的温暖”。
他知道,黄胜球们偷走的不仅是钱,更是老百姓对国家的信任。
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信任一点点找回来,让每个王桂英都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国家的温暖,从来都不是过期的油米。
手机里弹出条新闻,标题是“全国扶贫款发放专项督查启动”,配图是工作人员在给贫困户讲解补助政策,阳光照在他们脸上,像抹不掉的笑容。
周志高脑海中浮现王桂英老人说的那句,【国家不容易,但我们等得起,只要路是对的。】
不由得,周志高的双眼红了,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