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伦·索尔。
索尔王国已故的第一王子的唯一的孩子。
似乎是老国王泰拉·索尔心中最合适的,下一任国王的人选,不过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就是一只几乎没有什么理智和智力可言,只想着玩乐与人妻的大金毛。
莱德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在随着和诺伦接触次数的增加时候,莱德能明显感受到这家伙身上的异常,尤其是在他的好朋友,伊娜的兄长,阿斯罗·梅迪被切片并保存在圣伊丽莎精神病院中后。
诺伦就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个人一样,面对莱德的试探也没什么很大的反应,同时可以感受到,这家伙的反应能力和智力水平又有了很明显的下跌。
正常人到了这里,基本都能察觉出问题来了。
那时候的莱德刚刚摘掉精灵们安插在咕噜身体中的限制器,原本想直接上手,但是诺伦身上的限制器和咕噜身上的限制器并不一样,精灵的技术终究没办法和人类相比,没办法用炼金术顺利破解,准确来说,是只要一破解,马上就会有返回程序进行警告。
所以莱德只能反向破译,做一个一样能接收到信息的收听器。
而现在,莱德——最关键的是芙芙,有了她的帮助,莱德终于有能力绕开诺伦身上的限制器。
在明白终究要返回东大陆之后,莱德就把在天大陆最后的时间,全部投入到了炼金术和魔药学的结合上,有了大魔药师芙芙的帮助,以及从半羊族那里弄到的魔药知识,莱德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了第三版生血剂的制作上,剩下的精力,则是做出了让夏尔给诺伦灌下去的魔药。
诺伦身上发生了什么,莱德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需要一个能在东大陆有点能量的盟友。
简单来说,就是一杆旗子。
诺伦·索尔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其实剑之公爵家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在明白卡尔是老国王的私生子,艾娜是老国王的王孙女后,莱德就不敢赌剑之公爵的立场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把艾娜留在天大陆,因为带到这边的话,或许会让那个女孩遇到两难的境地。
至于要不要把诺伦完全变成傀儡——据芙芙说是有这种魔药的,不过喝下去之后,会在极短时间内对大脑产生不可逆的损伤,完全变成植物人。
那更是谁都能看出来有问题的情况了,所以莱德并没有选择这个方案,而是在芙芙的提议下,选择了另一个在他听起来像是故事一样魔幻的方案。
魔药·唤灵魔药。
这就是给芙芙和莱德最后确定下来要制作的魔药,也是目前在诺伦体内生效的魔药。
芙芙告诉莱德,不管是记忆抹除,还是其他的什么手段,都只能抹掉存储着相关记忆的细胞,但是,还有很多细胞同样记忆着曾经经历的事情,只需要给出一定的刺激,就可以将其诱发着表现出来,将存储在里面的记忆吐出来。
虽然不明白“细胞”是个什么东西,不过芙芙说这是魔药学中最重要的概念,近似于炼金术中的“炼金回路”,是构成一切生物的基础。
唤灵魔药就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
“诺伦·索尔,我现在可以这么称呼你吧?”
没有任何的敬称,莱德直奔主题,让不知道在恍惚还是出神的诺伦反应了过来。
“可以。”
“你感觉现在如何?”
“现在?”诺伦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往日没头没脑,快乐洒脱的大金毛现在脸上满是迟疑与茫然,“感觉很好,但又感觉不好,就像是做了一场梦,现在才有点醒过来。”
这就对了,唤灵魔药相当于强行挪走了身体的一部分进行诱导分化,相当于凭空生成了一个零散的器官,副作用就是整个人变得恍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并且这也不是永久性的变化,唤灵魔药的药效最多持续三个月,到时候,诺伦又会变成原样。
“我想确定你现在的记忆截止到了哪里。”
“什么意思?”
“体内的限制器,现在被我用魔药绕了过去,你现在可以想起多少事情来?我想知道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意思?”
诺伦重复了一遍。
“我是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从最开始能想起来的那一件事情开始说,一直说到现在。”
隔着升腾的篝火,莱德的声音遥远而虚无,落在诺伦的耳中就像是说书人口中的低语。
“就是把你的故事讲一遍,可以吗?”
这下诺伦明白了,他看了看蒙特里亚,蒙特里亚点了点头,“诺伦殿下,如果您能想起事情来,说就可以。”
诺伦点点头,他感觉现在自己正在一种奇妙的感觉之中,于是在沉吟片刻后,他开始说道:“我......现在能想起最早的事情,是我父亲死的时候。”
“第一王子的死吗?”
夏尔也来了兴趣,因为第一王子的死直到今天,也没有定论,偏偏那个人,是最适合继承这个王国的人,谦虚,平和,又不失作为君王的决断与气度,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年轻人。
如果这个人不存在就好了,这样的话,第二王子的怪癖,第三王子的粗暴,以及第四王子的软弱,都可以容忍,但是有那么一个宛若宝石的人生在他们之前,就让后面有些缺陷的石头显现得更为破损。
“我的父亲,是知道自己要死的。”
“什么?”
这下大家都惊讶了。
因为第一王子应该是“意外致死”,甚至死因到现在都不明白的,可是,他在当时已经知道自己要死了吗?
就连芙芙都竖起了原本贴在头发上的耳朵竖了起来,一抖一抖的羊耳朵把白袍撑起两个尖尖的小角。
“那个时候,父亲告诉我,他马上就要死了,但他在最后做了一件好事,可以说是死而无憾。”诺伦努力回忆着,“然后,父亲开始给自己准备葬礼。他把自己生前喜欢的东西都放进了棺材里,把母亲遗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放了进去。”
“准备好自己的葬礼后,父亲就躺进了棺材里......对了,他当时和我聊了一夜,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说自己救了一个孩子......嗯,那时候父亲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他大概已经听不到我在说什么了,只能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一些东西。对了,父亲还告诉我,千万不要亲近没有丈夫的女人,那些女人没有感受过爱,想要感化她们需要花费很久的时间,久到你或许不会得到她的回应。”
难怪这家伙喜欢人妻,原来还有这一层面的原因。
就是理由有些猎奇,不过考虑到这家伙是索尔王族的一员,那么莱德还是能够理解的。
听到这里,夏尔忍不住对莱德低声说道:“怎么回事?这家伙的意识怎么突然就这么清晰了?我之前问他什么事情,可都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啊,而且那还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智力在越来越低。”
“你可以理解为,现在不是他的意识在说话,而是他的身体在说话。”莱德简单解释了一下,“他的意识,肯定被什么是手段磨损过,只不过,那一瓶唤灵魔药,让他的身体强行记忆起了曾经的一切。”
如此一解释,不仅夏尔明白了,就连蒙特里亚以及国立魔法大学管家部的众人也都明白了。
而诺伦还在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他仿佛陷入到了一种共振之中,口中讲述的仿佛不是自己的故事,而是在进行记忆的重现,诺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说出什么,可是身体自然而然地把那些被强行封锁的故事讲述了出来,从而被诺伦回忆起来。
身体,快于他的意识。
“我的母亲很早就死了,在父亲死后,算是没了父亲,然后我就由爷爷抚养。”
“爷爷是个很古怪的人,他经常和法洛斯在一起,讨论一些国家的大事,经常是爷爷提出一些看法,法洛斯进行调查,然后补充,最终再由爷爷来进行审查,然后让作为宰相的法洛斯去执行。”
“可是爷爷的身体并不好,我有好几次,看到爷爷在偷偷的吃药,我问他在吃什么,他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并不说话,有的时候还会给我一粒,我记得那个药的味道,并不好吃,于是就吐了出来。”
“爷爷虽然是国王,但并没有很多服侍他的人,硬要说的话,法洛斯是一个。爷爷真的很信任他,甚至,比信任我还要信任他。”
“我的几个叔叔并不喜欢我,为了防止我出问题,爷爷让我每周做一次全面检查,都是在王城区进行的。有的时候是爷爷在主导,有的时候是法洛斯宰相,爷爷很担心我的身体出问题,甚至平时生一点小病都很焦虑。”
“我不知道是爷爷对父亲有什么愧疚,还是什么感情,但是,爷爷对父亲的感情很纠结,他很怀念父亲,但又会骂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让我不要做像是父亲那样的人。”
莱德目光一抖,
“另外,爷爷很喜欢去看戏剧,每次去总是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后来,我进入到了国立魔法大学上学。我没有继续住在王城区中,而是选择了住在宿舍里,我的舍友是魔法公爵的长子,阿斯罗·梅迪,他是个脾气很冷的人,但最后我们还是成为了朋友。”
“阿斯罗......阿斯罗,他在哪里呢?真奇怪啊,这一部分的事情,我已经不知道了。”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诺伦的脸颊上已经沾满了泪水,他紧紧攥着手,有些悲哀地笑着说道:“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为什么,这些事情在我的记忆里什么都没有留下呢?”
原本对这个王孙抱有某种厌恶感的国立魔法大学管家部都沉默了,他们从前觉得这不过是个比其他王族还要来得荒诞一些的年轻人,可没想过诺伦实际上是个这么悲惨的人。
他甚至连自己的人生都记不住。
葡萄则是很自觉地把刚才的对话全部录了下来,并且以背景音的方式在莱德的身体中循环播放,对于其中一些它认为会很重要的内容进行了音节加重的处理,更好地帮助莱德思考。
可是,伴随着诺伦无意识讲述出的故事的结束,同样即将消散,迎来日出的夜幕之下,却赫然出现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大骑士长蒙特里亚举起了手中的巨剑,有着金色作为剑脊的巨剑激发出了纯净的圣光,撕碎了月牙样式的暗影魔法。
他一口将烤鱼的鱼尾连带着那一节树枝全部塞进嘴里,一口嚼掉,双手持剑,转身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敌人。
“你也是被故事吸引而来的吗?”
面对满身圣光的大骑士长发出的问题,漆黑的骑士沉默不语,或者说他似乎根本就没办法说话,只是一步一步地从原本满是萤火虫的树林中走出,微弱而离散的光点在他的暗影魔法下被尽数吞噬,于摇曳的火光之下,撕扯出了一片近乎野兽犬牙的阴影。
而那把拖行在地的黑血之剑,沾染着黑如夜幕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