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红光突然转为冷白，像极了医院太平间的照明。徐麟的后颈抵着局长（不，现在该叫他陈博士）的枪口，却死死盯着对方手中的银色U盘——那是他在物流基地地下三层找到的关键证据，此刻正插在全息投影仪的接口里。
“你母亲是在三个月前的雨夜走的。”陈博士的声音带着机械般的平稳，仿佛在宣读实验报告，“肝癌晚期，她拒绝使用止痛药，说要保持清醒，等你‘回家’。”
全息屏上跳出一个老旧的病房。心电监护仪的绿线正在变平，氧气面罩下的女人面容枯槁，却固执地抓着护士的手腕，指甲在对方手背掐出月牙形的血痕。徐麟认出那是母亲总爱穿的蓝布衫，领口还缝着他小时候扯破的补丁。
“小麟在交警队值夜班呢。”母亲的声音从喉管里挤出来，带着黄疸病人特有的沙哑，“别给他打电话，别让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画面突然扭曲，变成监控录像的雪花点。徐麟感到鼻腔发腥，这是虚拟世界里“情绪过载”的生理反应。他想起每个周末虚拟母亲都会做的红烧鲫鱼，想起她总说“当交警太危险，要不考个文职”，想起穿越前最后一次视频时，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原来那些都是系统根据旧照片生成的幻象。
“她临终前录了这段音频。”陈博士将U盘插入墙面，老式磁带机的咔嗒声里，传来电流杂音般的呼吸。徐麟突然注意到，实验室角落堆着几个纸箱，最上面那层露出半张泛黄的奖状——“全市少年奥数冠军”，照片里的男孩穿着蓝白校服，右耳后有块淡褐色的胎记。
那是他现实中的模样。
“小麟啊，要是你听见这个……”母亲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巾，轻得随时会碎，“别怪你爸把钱都投给那个实验，他走的时候攥着你的警服扣子，说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有个穿警服的儿子……”
徐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穿越后的记忆里，父亲在他警校毕业那年就因车祸去世了，可现在虚拟世界的“父亲”还会每周发来养生短信。他突然想起每次破获大案后，虚拟父亲总说“注意安全”，而现实中的那个男人，直到临终前还在为他筹钱做神经修复手术。
“其实妈早知道你醒不过来了。”母亲突然咳嗽起来，背景里有护士慌乱的脚步声，“你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样子，跟你车祸那天一模一样……妈偷偷拔过一次氧气管，又哭着按了呼叫铃。你说你当交警非要抓那个闯红灯的渣土车，现在好了，你成了植物人，那司机却连道歉都没说过……”
画面剧烈晃动。徐麟看见自己的虚拟手掌正在透明化，指尖浮现出IcU病房的金属栏杆。原来每次他在虚拟世界“醒来”，现实中的身体都在经历一次心脏骤停——系统用濒死体验制造的“穿越”，不过是脑死亡前的神经突触狂欢。
“那个姓陈的医生说，你在虚拟世界当刑警很开心。”母亲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像是用尽了最后力气，“可妈不想要什么英雄儿子，妈想要你活着，哪怕坐在轮椅上陪我看会儿电视……你小时候总说长大了要当神探，现在妈求你，别当神探了，回来吧……”
录音戛然而止，换成规律的蜂鸣声。徐麟盯着全息屏上母亲逐渐放平的心电图，突然发现她右手紧攥着什么——是枚铜钥匙，和老队长给他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刻着“1965”，那是母亲的出生年份。
“这是她临终前塞给我的。”陈博士从白大褂内袋摸出钥匙，金属表面还带着体温，“她说如果实验失败，就让我用这把钥匙关掉系统。但你知道吗？你在虚拟世界破的第一起案子，其实是我们现实中故意制造的——那个惯偷，是实验团队的清洁工。”
徐麟的胃里翻涌着数据化的恶心感。他想起第一次抓捕成功时，老队长拍着他肩膀说“孺子可教”，想起局长在庆功宴上悄悄给他的警服别上一枚旧勋章，想起林小羽入职时说“我从小就看你的破案报道”——这些温暖的瞬间，竟全是代码编织的谎言。
“等等。”他突然抓住陈博士的手腕，“你说参与模拟计划的有376人，包括李明？但现实里他应该在三年前的连环车祸中……”
“死了？”陈博士打断他，调出另一幅画面：现实中的李明坐在轮椅上，正对着VR头盔微笑，“虚拟世界的死亡只是意识投射的断点。看，他在现实里学会了用义肢喝咖啡——这是你在模拟中教他的格斗技巧转化的神经反馈。”
徐麟的瞳孔剧烈收缩。虚拟世界里，李明为救他被匕首刺穿腹部，临终前说“老徐，以后路口的违章车就交给你了”。此刻现实中的李明正用机械臂举起马克杯，杯身上印着“最佳拍档”——那是他们在虚拟世界里赢的警队趣味赛奖品。
“你们一直在骗我。”徐麟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实验台上，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器械，“虚拟女儿、交警队的同事、甚至每次破案时的‘直觉’……”
“那不是直觉，是我们给你的脑电波输入的电信号。”陈博士掀开白大褂，露出左胸前的疤痕，“三年前我出车祸脑死亡，现在不过是意识数据在管理这个系统。你以为自己在对抗犯罪？不，你在帮我们测试人类意识的极限承载力。”
徐麟突然想起穿越初期的一个细节：他总能在车祸现场闻到茉莉花香，而现实中，陈博士的办公室里永远摆着一束茉莉花。那不是“灵异现象”，是现实团队在用气味疗法稳定他的脑电波。
“所以我母亲的录音……”
“是合成的。”陈博士打断他，“你的真实记忆在车祸时就已经损坏，现在的‘回忆’都是我们植入的剧情。包括你以为的‘穿越’，不过是深度昏迷前的最后一次神经冲动。”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徐麟太阳穴上。他看见无数碎片在眼前飞旋：虚拟母亲递来的热牛奶其实是营养液，老队长的警帽徽章上刻着“实验体01”，林小羽每次擦枪时哼的调子，和现实中护士查房的脚步声重合。
“但有一样东西是真的。”陈博士将钥匙按进徐麟掌心，“你在虚拟世界产生的情感波动，正在现实中修复你的神经突触。看这个——”他调出最新的脑扫描图，原本坏死的前额叶区域，竟出现了蛛网般的新生神经元。
徐麟想起虚拟女儿第一次叫爸爸时，他胸口齿轮印记的灼热感。原来不是系统提示，是现实中的心脏在试图回应。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陈博士退后两步，实验室的天花板开始剥落，露出外层的电路板，“按红色按钮，结束这场长达十年的梦，醒来面对一个没有模拟世界、没有超能力、没有荣耀的人生；或者按蓝色按钮，继续当你的英雄，直到神经元彻底坏死——但那样，你母亲的临终录音，就真的永远消失了。”
录音设备突然发出刺耳鸣叫，全息屏上的母亲影像开始像素化。徐麟看见她嘴角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三个字——他读唇语的习惯，还是当年在交警队值夜班时，隔着玻璃窗学对面养老院的老人说话练会的。
那三个字是：“回家吧。”
虚拟世界的警笛声突然穿透实验室。徐麟摸到口袋里的对讲机，它不知何时变成了现实中的手机，锁屏是“女儿”的周岁照——其实是实验团队用他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合成的。屏幕下方有376条未读消息，每条都来自不同的编号，内容只有一个：“观测者情绪波动过大，请求干预。”
“他们害怕了。”老队长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警服上染着的数据血正在变成二进制代码，“因为你开始怀疑‘真实’的定义。徐麟，你知道为什么每次轮回你都能破局吗？因为真正的你，根本不在任何一层模拟里。”
这句话像钥匙插入锁孔。徐麟想起实验室墙上的“第47次轮回”，想起镜像徐麟撕碎手腕露出的齿轮——那不是机械零件，是神经突触的投影。他突然笑了，笑声震得实验室的玻璃嗡嗡作响。
“你笑什么？”陈博士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
“我笑你们搞错了因果。”徐麟将双掌按在意识核心上，齿轮印记与设备发出共鸣的蓝光，“不是我被困在模拟里，是模拟因我而存在。每次‘轮回’，都是我在现实中濒死时的意识自救；每个案件，都是大脑在重组破碎的记忆；而你们……”
他看向陈博士逐渐透明的身体，对方眼中的恐惧正在凝结成真实的泪水：“不过是我潜意识创造的Npc，用来骗自己‘正义尚未完成’。”
警笛声突然变成心跳监护仪的长鸣。徐麟看见虚拟世界的天空裂开，无数个“自己”从各个维度的模拟空间涌来，他们穿着不同年份的警服，有的带着交警队的肩章，有的别着刑侦总队的勋章，却都在同一时刻举起右手，向他敬了个标准的警礼。
母亲的录音突然再次响起，这次没有电流杂音，清晰得如同贴在耳边：“小麟，妈妈把你小时候的日记本放在床头柜第二层了，里面夹着你第一次抓小偷的新闻剪报……”
徐麟转身，看见实验室的铁门缓缓打开。现实中的阳光穿过层层数据屏障，在他掌心聚成一枚警徽的形状。虚拟女儿的哭声、交警队同事的调侃、老队长的咳嗽声，此刻都化作神经元的金色光点，顺着意识核心流入他现实中的身体。
陈博士消失前，终于喊出了那个从未说过的称呼：“爸爸！”
是的，徐麟想起来了。三十年前，他在实验室创造这个模拟系统，为的是让因意外脑死亡的儿子在数据世界获得新生。而现在，轮到他这个父亲，按下那个连接着两个世界的按钮。
“爸，”虚拟世界的徐麟举起铜钥匙，齿轮印记与现实中的老年斑重叠，“这次，换我来守护你了。”
全息屏上，两个时空的手终于握在一起。实验室外，真正的阳光正在穿透云层，照在重症监护室的窗台上——那里摆着一盆月季花，花瓣上凝结着露珠，像极了虚拟世界里永不熄灭的警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