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把人带上来。”
听到穆严的吩咐,陆昭直接从公堂台子上跳了下去,快步往人群中而去。
自穆严入住柳庄别苑后,便与宋国公的人割席,身边全换成了淮安侯府的护卫,陆昭日夜作陪,将穆严视为父亲般尽心侍奉,加上他嘴甜殷勤,开朗活泼,相处不过两日有余,便哄得穆严对他的称呼从“陆二公子”变成了“阿昭”。
很快,陆昭带着一个粗布麻衣的中年妇人上了公堂。
穆严道:“宋梓,你且看看她是谁!”
宋梓恍惚望向妇人,在妇人抬眼的一刻,她如遭雷击,“赵……赵容!”
“是的。”
妇人的嗓音,如喉咙进了砂砾,粗哑低沉,辩不出难女,她直视宋梓,眼神充满了攻击性,“没想到高坐庙堂,享天下尊荣的太后娘娘,竟还记得我一介民女!”
宋梓哪里还顾得上赵容的不敬,她一把扯住赵容手臂,急声问道:“你不是死在大火里了吗?为何还活着?那……那她呢?她在哪儿?她是不是也活着?”
赵容一笑,交错在脸上的疤痕,备显狰狞,“我侥幸逃生,你很失望吧?如若养母还活着,你是不是打算再杀她一次?”
宋梓一僵!
赵容臂膀一抻,将宋梓甩将开去,厉声道:“为了保住你的荣华富贵,你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自己的亲生母亲,但你又是否知道,为了不让你背负弑母的罪名,在‘水云间’惨案发生的前一日,温芸,你的生母,就已经悬梁自尽了!”
“什么?”宋梓大震。
“你对‘水云间’痛下杀手,是以为养母又重操旧业了吗?没有!养母只是让我去讨一件旧物,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她想带着遗物独上黄泉!谁承想,你是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啊!”
“赵容,你敢骗哀家……”
“骗你?呵,养母的坟,就在陇源庄的西山,你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
“安葬了养母后,我原本打算在陇源庄为养母守坟终老的,但你斩草除根,意图烧死我,我逃生后只能躲进深山苟且偷生!这一苟,就是十几年,直到有人找上我……”
赵容悲愤交加,哽咽的嗓音里染上了哭腔,她突然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宋梓脸上!
“我孤身一人,没有九族,我拼上这条贱命,就想问问你,养母生你一场,从未苛待过你,也从未将你的身世告诉他人,她为你铺平了青云路,你做你的宋氏贵女,她不攀附你,只想同我隐居乡下,平淡度日,为何你就是容不下她?宋老国公夫妇尚且不计较养母的出身,你这个亲生女,怎能丧心病狂,非要置我们于死地?你以为,只要养母死了,就能掩盖你的身世了吗?人在做,天在看哪!”
全场静谧如钟。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每个人的大脑,无法言说的震惊,几乎教人失语!
皇帝抠着龙椅扶手,胸膛急剧起伏,他低声吩咐道:“周春,你给穆青澄带句话,再安排人……”
宋梓摔在地上,整个人都是懵的,好半晌一动不动!
赵容将积攒了多年的怒恨发泄出来后,人也跟着虚脱了,在她倒下去之前,穆青澄及时搀住了人。
“爹,连陆询都没线索,您是怎么查到温芸头上的?又是如何寻到赵容的?”穆青澄记得,穆询进京科考之前,从没说起过淮安侯府,对于自己为何重伤,沦为乞丐,更是只字未提,他们父女都以为他失忆了呢。
陆询亦是好奇,“对啊,爹,您怎么查到的?是……是宋国公给您提供的线索吗?”
然,听到陆询对穆严的称呼,诸人惊诧万分,就连皇帝都瞠圆了双目,难不成穆陆两家已经定亲了?
面对一双儿女,穆严不苟言笑的脸上,多了慈爱,“阿询刚来咱家那年,夜里总是做噩梦,梦里除了唤过‘父候’、‘娘亲’、‘阿昭’之外,还唤过一个名字——温芸。所以,阿询的身份,‘水云间’案的关键人物温芸,爹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查找不易,耗费了多年,才寻到温芸的养女赵容。”
陆询愕然,他一直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未料想,早被梦话出卖了。
“呵,难怪义兄要进京赶考,爹丝毫不反对,听闻义兄猝死,爹也没想过去京城收尸,还不准我去。”穆青澄一口浊气卡在喉咙里,气得眉角狠狠地抽动了几下。
穆严无奈,“那不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吗?”
穆青澄正要回嘴,周春走至她身侧,低声道:“穆师爷,请借一步说话。”
穆严从余光里望向皇帝,心思慢慢沉落。
宋纾余盯着周春,神色复杂难辩。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大概能猜到皇帝的用意,只是,穆青澄能否同意,怕是难说。
秦松阳按捺不住好奇,“陆大人,你是什么情况?你不是在京城长大的吗?几时参加过科举?”
“当年,我中刀后落入太湖,遗失了属于陆昭的玉牌……”
陆询将颠沛过往,详尽道出,讲至尾声,双目已是腥红如血,如鲠在喉,“所以,我既是淮安侯世子陆询,亦是我爹穆严的义子——探花郎穆询!”
隐姓埋名,负重多年,真相终于昭然,他终于能够堂堂正正的立世!
莫说陆询心中诸多感慨,便是听审的众人,亦是备感心酸,唏嘘不已。
宋梓心性坚毅,无论心情如何大起大落,无论崩溃绝望或悔或恨至何种地步,都没有吐血或昏厥。
她勉力爬起来,凌乱的发丝遮不住眼底形同鬼魅般的阴郁,“我没错,错的人是你们,是你们逼我……”
话至中途,宋梓太阳穴突然刺痛,不待她叫出声,便意识全无,整个人再度摔落!
宋衍倏然望向周春和穆青澄所在的方向,穆青澄弹击的双指,不着痕迹的收了回去。
穆严把上宋梓脉搏,少顷,道:“太后气血攻心,陷入了昏迷!”
“宋卿!”皇帝精烁的眸子,投向宋纾余,“审得如何了?”
宋纾余回道:“禀皇上,今日数桩大案,均已审理完毕,案情细节不足的部分,回衙再补充,亦可。”
皇帝颔首,“嗯,太后既已昏迷,便先审到这儿,宣告退堂吧!”
“遵旨!”宋纾余礼毕,却面露难色,“但不知,该如何处置太后娘娘?依大周律法,须羁押大牢,以重刑犯待之!可太后娘娘封号尚在,国法不允!”
宋衍深深一拜,掷地有声:“太后宋梓所犯罪行,擢发难数,罄竹难书!臣恳请皇上废太后!”
皇帝听闻,视线扫过文武百官,“众卿意下如何?”
“臣等恳请皇上废太后!”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从未有过朝臣全票通过的时候,在此事上,有了宋衍父子亲自带头,便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迟上半分,便不够表达忠心似的。
皇帝从龙椅上起身,环视四方,龙威慑人,“朕遵先帝旨意,即日起,褫夺太后封号,贬为庶人!着御林军将宋氏打入天牢,待罪案审结,按律处决!”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心所向的欢呼之声,响彻天地!
是旧恶终结,是新生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