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初年,除夕。
这一日,秀岩城内静宜下来,城墙上喧闹嘈杂的劳作之声骤然停歇。家家户户张挂门联,筹备食材,静待新岁。
顾府之中,晨曦微露,云娘便已早早起身。她走进厨屋,将鸡鸭鱼肉一一摆上砧板,精挑细选,准备着一顿丰盛的年饭。
顾冲亦是晨起,踱步于院中,凝眸注视着眼前业已初具规模的府邸。
而今这宅院落成两进,增建了数栋屋舍,颇显宽敞,然在顾冲眼中,真正的大院,尚在其后。
邵家仁揉着惺忪睡眼走到院内,打了个哈欠,问道:“顾大哥,你怎起得这般早?”
顾冲转头凝视邵家仁,蓦然察觉他变化颇大,原本只是个孩童,不过两年,而今身高几乎与自己相当,亦更为壮硕。只是自己向来将他护于身侧,凡事无需他费心谋划,使其心智仍如稚子。
想着宫中的小顺子,小权子等人与他年岁相当,却早已在宫廷中摸爬滚打,成了深谙世故的老江湖。
想到此处,顾冲心中便定了下来。
“家仁,过来。”
邵家仁很是听话,来到顾冲身旁站定,“顾大哥,可是有事?”
顾冲沉稳地将目光投向城墙那面,抬手一指,缓声道:“我欲将府邸建至城墙处,你看是否足够宽阔?”
邵家仁点头道:“诚然,若是建成,极为壮阔。”
顾冲呵笑一声,“这么大的府邸,总是需要有人打理,你来做我顾府的管家,可好?”
邵家仁微微一愣,似乎还未理解其意。这会儿,白羽衣的声音自两人身后传来。
“家仁,还不快谢过公子。”
顾冲与邵家仁一同回首,却见白羽衣身着一袭素裙,宛如傲雪寒梅一般端庄而立。
此时,白羽衣眼中含笑,缓声道:“公子让你担任管家,便是将你视作家人,你又名为家仁,此乃巧合至极。”
邵家仁反应过来,当即在顾冲面前跪下,叩首道:“多谢公子成全,自今日起,我便改为顾姓,名为顾家仁。”
顾冲弯身扶起他来,淡笑道:“也好,日后这府中事宜皆需你来打理,切莫偷懒。”
顾家仁坚定点头,“公子但请放心,家仁必会勤恳办事,以报公子大恩。”
“嗯,你先去吧。”
待顾家仁走后,白羽衣上得前来,两人并肩而站,一同望向城墙处。
“又是一年新岁,不知来年,你又如何打算?”
顾冲侧望着她,紧眉问道:“你怎知我已有打算?”
白羽衣微微一笑,眼神凝视远方,轻声道:“如此庞大的府邸,众多佳人在侧,你若没有盘算,难道要坐吃山空?”
“呵呵,聪明。”
顾冲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息,慢声道:“皇上已准许浮云灯推广民间,我只需以秀岩为根基,必会引来众多商贾。届时,城内酒肆,客栈,戏馆,茶楼等皆会客满为患。此等商机,千载难逢。又恰好城池扩建,我当早做筹谋,抢占先机。”
“这样说来,你心中早已筹谋好了?”
“雨轩精在酒楼经营,庄樱善于曲艺之道,此酒楼戏馆交予她们,必能有所作为。倩儿性格豁达,善于交际,经营客栈更为合适。岚儿常年行走江湖,这老本行恰好可用……”
白羽衣凝眉问道:“那我呢?我可需做些什么?”
“你?你如今可是皇上亲封的县令呐……”
“这县令一职本就是你的,皇上只不过借我之名而已。”
顾冲沉思片刻,道:“我还有一桩大生意,若是能成,你倒是最佳人选。”
“是何生意?”
“我想开家银行。”
白羽衣质疑问道:“何为银行?”
“简而言之,就是把钱庄和当铺合二为一。现今百姓将钱财寄存于钱庄,尚需缴纳保管之费,然银行则异于此,若你将钱财存于银行,我可为你给付利息。”
“啊?!”
白羽衣不解,疑问道:“那这银行如何赚钱呢?”
“有存必有贷,银行可向急需钱财者提供贷款,并收取税费。此税费必然高于利息,如此一来,存贷之间,便会产生差价。”
“我知晓了,此乃借鸡生蛋之策。”
顾冲呵笑着点头,白羽衣的确聪明,只需稍微点拨,便可开窍。
“只是这贷者若是不归还银子,又该如何?”
“贷者需有抵押之物,譬如秀岩城内之人,可用房契抵押。若是外地商贾,咱们可以差人随行,货到付款……”
申时一刻,云娘忙碌了一上午精心准备的年饭已摆满桌上。
顾冲满心欢喜地走进正厅,一抬眼便被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所吸引。他细细数来,这桌上竟然摆放着整整十二道精致的菜肴!每一道菜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娘,今天的菜可真是丰盛啊!”
顾冲舔舔嘴唇,那语气中充满了对这一桌美食的期待和赞赏。
云娘微微一笑,温柔地看着顾冲,轻声说道:“如今不比以往,家境日渐富裕,总是要给你做些好吃的。”
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欣慰,仿佛这满桌的美食不仅仅是为了满足顾冲的口腹之欲,更是对他们生活改善的一种庆祝。
顾冲是一家之主,自然坐在首位。云娘陪坐其左侧,裴三空位于右侧。白羽衣,瑞丽吉,碧迎,顾家仁依次而坐。
“哎呀,我想起一人来。”
众人刚刚坐定,顾冲忽然又站了起来,说道:“大家稍待,我去去就回。”
白羽衣起身问道:“你去哪里?可要家仁相随?”
“不用,至多一刻钟我便回来。”
说罢,不等众人再问,顾冲便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留得一屋人满心狐疑。
顾冲大步流星来到县衙,直奔牢房而来。
此刻衙役们也多已归家,只留两人在此,见到顾冲前来,急忙起身相迎。
顾冲指点牢门,吩咐道:“打开牢门,我要见李寒山。”
衙役不敢怠慢,打开牢门后,一人前面引路,另一人则关上牢门,守候在外。
顾冲下到牢内,衙役将门上铁锁打开,推开牢门后,便退至一旁等候。
李寒山瞧见顾冲,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眼望着顾冲,不知他所为何来。
数日未见,李寒山身形略有消瘦,其眼眸之中,往昔那凌人之态已然消逝。
“随我回家。”
顾冲面色沉稳,缓声说道:“今日乃除夕,我特赦你两日牢狱之苦。”
李寒山闻言,微微一怔,仿若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竟是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顾冲转身,迈步朝牢外走去,临行前抛下一句话:“去或不去,你自行决断。”
李寒山见状,急忙跟上,生怕慢了一步,衙役便会将牢门锁上。
此时街上已少有百姓,正是家家团聚之时。顾冲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李寒山疾步追至其后,沉声道:“大人,你缘何将我放出?”
顾冲驻足而立,轻叹一声,道:“今日乃阖家团圆之期,我念你本心尚善,实不忍你独守囚牢度此良辰。望你知趣,勿生恶念,明日过后,自行返回牢中。”
李寒山听闻此言,鼻子一酸,眼眶红润起来。
“大人高义,此恩我没齿难忘……”
回到家中,当大家见到顾冲身后居然跟着李寒山时,都愣住了。
顾冲吩咐道:“家仁,取一把椅子来。碧迎,添一副碗筷。”
裴三空的小眼珠转了转,哈哈一笑,对着李寒山问道:“小子,过来,陪老夫饮上几杯。”
李寒山身躯微震,裴三空在其心中留下的阴影,令他刚刚见到对方时,右臂竟如再次折断般,不听使唤起来。
顾冲嘴角轻扬,他深知裴三空此番唤李寒山至身旁,实则是要将其牢牢掌控。
众人纷纷落座,顾冲面带微笑,缓缓地举起酒杯,朗声说道:“今日良辰之际,与诸位同聚在此,实乃人生一大幸事,亦是机缘巧合所致。”
他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在厅中回荡着,带着一种愉悦的氛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他的热情和友好。
“往昔种种,皆成过往,今日之事,无需再提,唯愿来日繁花似锦,岁月悠长……”
“来,我等举杯相庆,恭贺新岁!”
众人皆是面带欢笑,李寒山唯唯诺诺地举起酒杯,正犹豫之际,裴三空举杯过来与之相碰,随即一口将酒喝下。
李寒山一咬牙,管他明日如何,正如顾冲所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碧迎起身,为众人将酒斟满。
李寒山急忙起身,“不敢劳烦姑娘,我自来即可。”
顾冲啧嘴道:“李兄,不必如此,若你这般见外,我怕是会心生不悦。”
这句话使得李寒山不敢拒绝,同时心中更是一暖,顾冲以兄弟相称,足见其诚意。
碧迎斟酒之时,李寒山的手微微颤抖,这一切顾冲都看在眼中。
随着杯酒饮下,李寒山逐渐松缓下来,与裴三空频频撞杯,桌上气氛越发浓烈起来。
直至最后,众人皆已微醺,各自退去。只有瑞丽吉面不改色,依然畅饮,就连裴三空都有些招架不住。
顾冲见此,便开口道:“今日就到此吧,稍后歇息片刻,待到午夜,再饮不迟。”
裴三空意犹未尽,但听到午夜还可再饮,便爽快答应。
李寒山起身后,向着顾冲跪倒在地,叩首道:“大人此恩,我铭记于心,有朝一日,我必报大人这杯酒之恩。”
顾冲急忙上前搀扶起李寒山,好声道:“我岂是图你之人,你可在我府上歇息,亦可回去家中,待到午夜之时,再行前来。”
李寒山抱拳道:“大人如此信任,我便告辞了,午夜之时,我必会归来。”
顾冲点点头,“好,家仁,送客。”
李寒山离去后,裴三空凑了过来,警惕说道:“娃娃,他若不来,又该如何?”
顾冲撇嘴笑道:“他一定会来的。”
裴三空半信半疑,继而哼笑道:“无妨,即便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亦能将他擒了回来。”
顾冲饮了几杯酒,感到头有些沉,从厅内来到院中,微风一吹,顿感体内翻腾,似有呕吐迹象。
白羽衣在房内见到,急忙走了过去,搀扶住顾冲手臂,关切道:“可是饮多了酒?”
顾冲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歇息片刻便无事。”
白羽衣微微蹙眉,搀扶着顾冲向房内走去。
“你今日将他请来家中,所为何意?”
顾冲佯装不知,问道:“他又是谁?”
“明知故问,自然是那个李寒山。”
“哦……”
顾冲浅笑一下,眯眼道:“这个李寒山是蛮羌人,而且他知道那些宝物在我这里,此事绝不能再让人知晓。要么将他收为己用,要么……”
白羽衣明白顾冲所说,除掉李寒山倒是容易,只是为己私欲而杀人,非是君子所为。
“况且我总是觉得,这个李寒山绝非普通之人。而且我也想知道,那些宝物上的蛮羌文字,究竟说的是什么。或许,只有他可以帮到我。”
白羽衣将顾冲搀进房内,此刻顾冲身子越发沉重,双腿开始发软,整个身子大半倚靠在白羽衣身上,使得她顿感吃力。
“哎呀,你……快些去床上……”
白羽衣咬着银牙,使出浑身力气,架着顾冲踉跄地向着床铺走去。刚来到床铺边上,顾冲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他这一倒,连带着白羽衣也扑倒在他身上,而此时顾冲的手臂还架在白羽衣肩上。
白羽衣刚要抬起顾冲的手臂,岂料顾冲忽然发力,手臂一紧,将她半搂进了怀中。
“唔……好困呀。”
顾冲双眼紧闭,咿呀说着梦话,忽然翻转过来,另一只手臂也环绕在了白羽衣身上。这样一来,白羽衣整个人都被顾冲搂进了怀内。
白羽衣瞬间羞红了面颊,小手用尽力气去推搡顾冲的身子,咬牙道:“你……快些松开……”
顾冲嘴中不停呢喃,也听不清他在说着什么。白羽衣奋力挣扎,总算脱离了顾冲的搂抱,气得她站在床边用力跺脚,转身离开。
就在她离开之际,顾冲嘴角忽然一扬,现出一个惬意的微笑。
随即转身床内,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