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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礼真当是头回进青楼,这个中的规矩还不甚了解。见一侍女上前来轻声询问,当下红着脸,拱手一礼,支支吾吾地回道,“林···林某,是前来寻三皇子,可烦请姑娘引路?”

侍女颇为恭谨地欠身行礼,淡淡一笑,道,“恕奴婢不能从命。三皇子正与贵客于雅间闲叙,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搅。”

既是三皇子在此,不乏有心之人得知消息后会前来拜会,安乐居又怎会令外人扰了皇室子弟的雅兴呢。进出安乐居的世家权贵,多是面熟的,可林明礼从未进过青楼,又未通报家门,也无怪侍女会将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当做是来攀关系的。

林明礼心思颇为单纯,仅当是如这侍女所言,身子微微前倾说话,言辞颇为恭谦,“那就烦请姑娘予某寻个座,若是三皇子一行离开,可否告知林某一声?”

侍女嘴角弯起一抹笑意,模样更为亲近,躬身邀请道,“既如此,公子请随奴婢来。”

说罢,将其引至楼梯旁的座位,旋即又笑说道,“公子暂且坐于此处,奴婢煮盏花茶,随后就来。”

林明礼闻言,又是一礼,“深谢姑娘。”

“公子言重。”侍女素手交叠在身前,稍稍欠身,小步快踱,暂且离去。

未多时,侍女又端来一盏菊花茶,呈于林明礼面前,柔声道,“公子先请用茶。可否要用些酒食,奴婢好去准备。”

“林某方才已用过晚膳。”林明礼端起茶盏,一看是菊花茶,倒也合他的口味,旋即说道,“一盏茶足矣,姑娘且先去忙罢。”

说罢,林明礼细细吹凉茶水面上的热气,小小地呷上一口,眉眼一挑,心中暗道,滋味倒真是不错!

可见一旁的侍女迟迟未曾退去,倒是被她瞧得有些浑身不自在,只因拘束,林明礼未曾问出口。

侍女原本对这位相貌、气质皆非凡品的公子,颇有好感,可似是不太懂安乐居的规矩,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古怪。

“敢···敢问姑娘,林某可有何不妥之处?”

林明礼被盯得背上发毛,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发问,一面还低头打量自己身上有甚异样,又抬手摸了摸脸,发觉并无不妥。

“公子可是头回到青楼?”

侍女的语音中有些难以置信,瞧眼前这位公子已然不是未曾来过安乐居,脑海中浮现的答案是他根本未进过青楼。

但凡是进过青楼的,当知方才的这盏茶实则为‘点花茶’,俗称入场费。而揽月楼只是将这银钱都已算进酒水中,省去这一遭,故而才有富商趋之若鹜。若真按青楼的规矩,富商怕是只能在外头喝喝茶,更遑论要见上姑娘一面。

林明礼这颇为羞赧的模样,已令侍女印证心中猜想。

稍稍凝滞片刻,林明礼起身拱手问道,“敢问姑娘,林某可有礼数不周全?”

“倒未有。”

倘若仅说礼数,林明礼可谓是十足的周全,未有因对方是侍女,而有轻视之意。

因此侍女也极为耐心地解释道,“方才这盏茶,俗称点花茶。公子得放下些银钱。”又担心林明礼未能领会她的意思,当即俯身过去,附耳轻声道,“若还想令奴婢替公子注意三皇子的动静,还得额外赏赐些银钱。”

如此直白的语言,若林明礼还未能领会,可真是蠢到极点,略有些讪讪道,“望请姑娘原谅,林某头回来安乐居,不懂规矩。”一面说着,一面又摸出二两银子,递予那侍女。

于他而言,这二两银子已然很多,倒还未明白,为何账房要支上约莫十两金子予他。殊不知,若要进揽月楼,五两银子仅是能买壶酒,得个在外厅听曲的席位,更不必说这较揽月楼而言,更为奢侈的安乐居呢。

若是寻常,‘点花茶’扔下二两银子只算勉强,可终究还有另一份关注皇子动静的差事,这二两银子怕是远远不及罢?

林明礼倒也算是会看脸色,眼见侍女的神色有些难看,方欲阖上的荷包,又犹豫的撑开,再拿出一两银子递予侍女,试探性地问了一嘴,“姑···姑娘,可还够吗?”

侍女颇有些怒极反笑的意味,语音稍稍沉了几分,若非是知晓眼前的公子是头回进青楼,当真以为他是在故意戏弄,随即低声说道,“公子,您要令奴婢关注的可是当朝的三皇子。”

“那得多···多少银子?”林明礼的眼神甚是清明澄澈,未有旁的心思。

侍女伸出一根手指,低声道,“算上点花茶的银钱,得需十两银子。”

林明礼不禁蹙了蹙眉,他并非是不知金银价值几何的公子哥,这十两金子,已算是其父小半年的俸禄。未曾想,仅是差人办点事,就得去掉一两金子。可犹豫半晌,林明礼还是将剩下的银子补上,这般经历,更不敢在安乐居点上酒食。方才这二两银子的菊花茶都得再细细品味一番。

当林明礼还在心疼银钱之际,林尽染已随三皇子进了后院。

既安乐居是背靠皇室,自然有皇室专用之所。此处纵使在平康坊外,也能轻易瞧见,算得上是一座地标,名唤‘望仙楼’。既是要取名‘望仙’,登临此处自能极目远眺,俯瞰整个长安城。

可这里也有规矩,若是诸如皇子,最多仅能上到八层,且五层也是待不得。若要去最高的十二层,定得有楚帝的允准,方可一同前去。

三皇子兴致颇浓,开口邀请道,“染之可愿登高远眺?”

自那日回府后,多般打听才了解个中原委。那两日要呈上的策论是源于林尽染予父皇说的一番话,这才有了功课。若是早早知晓,哪能当街发难。即便对内阁之事鲜有听闻,这次打听来才明悟,内阁大学士可协助父皇处理朝政,虽无决策,却可进言,再有自由进出文英殿的权力。此等恩宠,已令三皇子无法再沉默下去。

“还是在园中小憩片刻罢,偌大的望仙楼,仅有臣与殿下,未免显得空荡些。”

林尽染此言似有些扫兴,三皇子却未有意兴阑珊的模样,当即接过话茬,“那就依染之的意思。”说罢,又稍稍抬手令侍卫前去通传一声。

望仙楼是坐落在溪园中,这‘溪’字取自园中的一弯活水,与聆音阁有些许相似,安乐居也有一处水渠,北向进,而西向出,名曰‘漕渠’。与清明渠、永安渠、龙首渠三渠相交,故而望仙楼前借这弯活水,拓有一湖。碧波荡漾,烟笼寒水,环湖而建的水榭错落有致,彼此遥相呼应。

隐约听闻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湖对岸有几道黑影匆匆掠过,登上戏台。只见几名女子皆是身形窈窕,婉约动人,有抚琴、有琵琶、有古筝···再分辨时,佳人已然坐定。

“染之,安乐居的姑娘听闻是你来此听曲,可是争着抢着要为你弹奏。”

三皇子又是向对岸稍稍抬手,对岸已弹奏起《阳春白雪》。不过予林尽染这等乐痴,高深与浅显的曲子听来一般无二,若是真演奏的令人动心,也仅能喊出两个字‘卧槽’或是‘牛逼’。

林尽染右手持杯,左手托底,先敬上三皇子,一饮而尽后又是细细地回味,这安乐居的佳酿果真是比外头的好上许多。放下杯盏,两手微微搭在盘坐的膝头,腰身挺得笔直,甚是端正。

前阵子才刚刚开罪三皇子,眼下却借着皇子妃要采买香水的由头,将时安请至府上,还说另有功课要请教,如此听来,三皇子恐是另有心思,林尽染暗自忖道。

“殿下可有何要事?”

林尽染自然不能说三皇子有甚功课要请教,此事是先生该考虑的,与他无关,更不能越俎代庖,遑论是教导皇子。

三皇子却阖上眼眸,摇头晃脑,甚是迷醉的模样,温声道,“染之,这几位姑娘可有进宫的手艺。”

林尽染闻言淡淡一笑,语音清冽,道,“殿下既将臣唤至望仙楼,当下又在这水榭中,可无人能旁听臣与殿下谈话,何故藏掖?”

“若棠之事,吾失罪于尔,万望见恕。”三皇子睁开眼眸,面容正色且诚恳,微微躬身。

林尽染赶忙将身子往旁侧一撇,又拱手拜道,“殿下言重。愧不敢当!”

“陈若棠为吾之内弟,孤身在京,无人看管。吾身为姊夫,管教不严···”

林尽染闻言,微微蹙眉,伸手制止三皇子继续自责下去,“此事就此揭过。小公爷既禁足府中,已有惩戒,殿下无需多言,可还有他事?”

“确有事相求。”

林尽染稍稍颔首,见三皇子未有多的动作,又挪回位子,抬手以示继续直言,“殿下不妨直说。若能帮得一二,臣不会拒绝。”

“染之可听说过林明礼?”

“林明礼?”林尽染微蹙着眉头,喃喃念叨几遍这个名字,细细回想一番,不过两息的功夫,遂又问道,“可是林明德的兄长?”

“正是。前阵子,吾在藏书阁与其偶遇,瞧他手中持有由你所着的诗集,闲叙后方才知晓他师从崔先生,去藏书阁是想再寻一本染之的诗集。却因其胞弟与你曾有些过··渊源,故而觉着登门拜访略显唐突冒昧,托吾探探口风。”

三皇子这回倒显聪明了些,既是要招揽林明礼与向成林,不若投其所好。谈论起林明礼与崔秉志是师生关系,而林尽染又与崔秉志关系匪浅,即便林尽染与林明德往昔有何过节,看在崔先生的面子上,总不好拒绝。

林尽染的呼吸稍稍轻缓了些,片刻之中,脑海中已在分析三皇子方才所言。林明礼这个名字,也听崔秉志偶尔提起,是个彻彻底底的书呆子。按他的话说,此人是个‘酸儒’,倒并未有讽刺之意,只是过于刻板守旧,遵从礼数,又从未有违逆尊长之举,往往逆来顺受,真算得上是个毫无脾性的学子。

可按崔秉志后头所言,林明礼倒是将他这股子倔脾气给了激出来,大有不调教好誓不罢休的意味。只是未曾想他竟真的数年都未有改变,借用孔子所言,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林尽染淡然一笑,予三皇子与自己的杯盏中斟满酒,徐徐道,“恕臣无礼,殿下既知晓臣与林明德曾有过节,何须再来相问。”

“君子以厚德载物,染之何故纠结往事呐。明礼与明德终归是殊途,且尚书令最为看好的就是明礼。此番与他交好,日后于朝堂上大有裨益。”

说罢,三皇子端起杯盏,欲与林尽染碰杯,可见他迟迟未有动作,悬着的手也僵在半空,遂又问道,“可有何不妥?”

“殿下可知,臣现领何职?”

“治书侍御史。”三皇子脱口而出,紧接又劝解,“尚书令统领百官,而染之纠察百官,然更该携手并进才是。”

林尽染托起杯盏,与三皇子轻轻一碰,却又未饮,只拿在手中把玩,幽幽道,“御史台独立于六部之外,而臣又领内阁大学士,可插足六部之事。三皇子现下可觉着,臣还能与尚书令携手并进吗?”

此言一出,令三皇子顿时晃神,未能拿稳手中杯盏,‘当当当’地应声滚落到身旁,衣袍上湿润一片,人早已凝滞在原地。

“若为诗集一事,臣过几日遣人送去藏书阁。至于登门拜访,臣近日公务缠身,怕是多有不便。”林尽染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三皇子闻言,不禁拧着眉头,未曾想到,林尽染竟拒绝的如此果决。可话中之意也不无道理,当下御史台的职务与内阁大学士,几是能插手六部内和六部外的一应事宜,而作为尚书令的林靖澄如何能坐看林尽染如此权势。当下林明礼若要与其来往,难保他不起防备之心。

林尽染缓缓站起身,拱手一拜,讪然道,“殿下且再好好斟酌一番。恕臣失礼,先去更衣。”

三皇子摆了摆手,回以一笑,道,“染之请便。可莫要舍下吾独自回去。”言辞还不忘调侃一番。

“殿下说的哪里话。”

林尽染说罢就往院外而去,在御史台待上一阵,又是往文英殿跑得勤快些,反倒学会了如何谨慎约束言行。正如方才所言,当下的身份既是恩赐,也是考验,官场之上更得如履薄冰,尤其是更得提防暗箭。

‘林明礼,得再查查此人的底细。’林尽染暗自忖道,方才予三皇子也算是推诚置腹,可林明礼毕竟是尚书令之子,先前听得崔秉志的评述,知其脾性。若他是得林靖澄的授意,有意接近,即便未有叵测之心,怕也无形之中成有心人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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