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礁村的晨雾里开始带着暖意时,瓦夏已经能追着海边的寄居蟹跑了。
他光着脚丫踩在退潮的沙滩上,小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再没有一丝暗紫色的纹路。
爱莉希雅坐在礁石上,看着他被浪花打湿的背影,手里的粉色水晶碎片正散发着柔和的光 —— 这是最后一块碎片,昨夜彻底净化完瓦夏体内的崩坏能后,碎片的光芒便黯淡下去,像燃尽的星火。
“小心点!别跑太远!” 阿列克谢的吼声从渔船那边传来,他正弯腰给渔网补最后一个洞,脸上的笑容比半个月前多了许多,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阳光。
爱莉回头时,正看见透龙从西北方向的林子走出来。
他的石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只剩右肩还留着淡淡的青灰色痕迹,像一块愈合的伤疤。
海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贴身的粗布衬衫,那是阿列克谢用换来的布料缝制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之前的破衣服暖和得多。
虽然石头人的耐寒能力比人类强多了就是了。
“今天的矿石含硅量不足。” 透龙走到爱莉身边坐下,把一块灰白色的石头丢给她,“但足够维持基础修复。”
爱莉接住石头,指尖划过冰凉的表面:“你的手已经能握拳了呢。”
透龙抬了抬右手,五指灵活地弯曲、张开,石质摩擦的 “咔嗒” 声几乎听不见。
他的灰眸越过沙滩,看向村子中央的木屋 —— 千劫正蹲在那里,帮鲍里斯修理被海浪冲坏的栅栏,银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束被遗忘的月光。
“他的运势在往下走。” 透龙突然说,声音压得很低,“崩坏能浓度稳定,但村民的情绪场出现异常波动。”
爱莉愣了愣:“情绪场?”
“恐惧和狂热的混合体。” 透龙的目光落在村口新立的木牌上,那上面用红漆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十字,“鲍里斯最近总在傍晚召集村民,说要‘净化被崩坏污染的土地’。”
“或许这才是他们本来的样貌吧,先前只是因为崩坏兽袭击才收留的我们......大抵也是想让我们帮帮忙,毕竟这村里的年轻人不多。”
听完,爱莉顺着透龙的目光看去,心脏莫名一紧。
这几天确实常看到村民聚在木屋前,手里举着点燃的松枝,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祷词。
有一次她抱着瓦夏经过,一个老妇人突然朝她泼了把海水,骂骂咧咧地说 “粉头发的妖精会带来灾祸”,还是透龙突然出现,才没让她和瓦夏被泼到。
说起来之后也没能见到那个老妇人了呢。
“千劫…… 他知道吗?” 爱莉的声音有些发颤。
透龙没回答,只是起身走向村子。
爱莉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半个月前那个傍晚,千劫徒手撕碎崩坏兽时,银白色的头发被血溅到的样子 —— 凶狠,却带着一种孤独的决绝。
千劫正在给栅栏钉最后一根木桩,铁锤挥得又快又稳,每一下都精准地砸在钉子顶端。
透龙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听着木头被敲打的闷响,直到铁锤落下最后一下,他才开口:“他们要对你动手了。”
千劫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是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你说什么?”
“三天后。” 透龙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天气,“鲍里斯让人在西北林子砍了棵红松,说是要做‘净化柱’。村民里已经有人在磨斧头,说要‘清除异类’。”
千劫终于转过身,他的眼神里带着嘲讽,嘴角却绷得很紧:“就凭他们?”
“凭他们的狂热。” 透龙看着他手背上那道已经愈合的伤疤,“你能打赢十个、二十个,但你不能把他们都杀了 —— 这里是你认定的‘家’。”
千劫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刺痛的狼。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我帮他们修栅栏、打崩坏兽,瓦夏的命也是我……”
“他们怕你。” 透龙打断他,“你徒手撕崩坏兽的样子,你手臂上自动愈合的伤口,你银白色的头发…… 在他们眼里不是守护,是‘非人的怪物’。”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海风卷着松枝燃烧的味道从木屋那边飘过来。
千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能轻易捏碎崩坏兽的甲壳,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他想起昨天帮铁匠铺的老妇人拉风箱时,她偷偷在他的水里撒了把盐,说 “驱驱邪祟”;想起夜里起夜时,看到几个村民举着松枝在他住的柴房外转圈,嘴里念着 “烧死怪物”。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多心。
“我不会走。” 千劫的声音低沉得像磨过的砂石,他转身继续敲打木桩,仿佛那木头是他的仇人,“这里是我第一个……”
“家?” 透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一个会把你绑在柱子上烧死的家?”
千劫猛地回头,一拳砸向透龙的脸。
透龙站在原地没有动,但那拳头却是突然偏转方向,打了个空。
千劫的拳头砸在后面的栅栏上,木屑飞溅,整根木桩应声断裂。
随即断裂的,还有千劫的胳膊----这还是透龙压制自己能力的结果。
“你懂个屁!” 千劫的眼睛红了,像被激怒的困兽,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胳膊。
“你从一开始就把这里当客栈,你根本不知道有个地方能让你……”
“我知道什么是异类。”
透龙站直身体,右肩的青灰色痕迹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你以为他们接纳你,是因为你帮他们打崩坏兽?他们只是需要一把刀,现在刀太锋利了,他们想把刀融了。”
千劫的拳头又挥了过来,这一次带着风声,比刚才更狠。
但不知怎的,那拳头竟打在了千劫自己的身上。
“咔嚓” 一声脆响,是骨头碰撞的声音。
千劫踉跄着后退两步,低头看着自己有些发红的拳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
“跟我们走。”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去南方,那里有更多‘异类’,你不用假装自己是普通人。”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你们要去哪?”
“不知道。” 透龙说,“但总比被绑在柱子上强。”
千劫的笑容慢慢消失,他低头捡起地上的铁锤,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和我打一架。” 他抬起头,银白色的头发遮住了半只眼睛,“赢了,我留下;输了,我跟你们走。”
透龙看着他眼里的执拗,突然想起蜂巢里的蜂后 —— 明明知道工蜂的翅膀会在采蜜时磨破,却还是固执地守着那个注定坍塌的巢穴。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决斗定在当天傍晚,在村子东边的礁石滩。
消息不知怎么传开了,村民们都远远地看着,没人敢靠近。鲍里斯站在最前面,手里举着十字架,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
阿列克谢抱着瓦夏,爱莉站在他身边,两人都紧攥着拳头,大气不敢出。
千劫脱下了村民给的粗布外套,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肉,手臂上新旧交错的伤疤在夕阳下像暗红色的蛇。
他没拿武器,只是活动着手腕,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透龙也站在礁石上,海风掀起他的衬衫,右肩的青灰色痕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他的左手插在口袋里,握着最后一块还能微弱发光的水晶碎片 —— 那是爱莉塞给他的,说 “也许能帮上忙”。
“开始吧。” 千劫的声音在空旷的海滩上回荡。
......
战斗注定是一边倒的。
从战斗开始后,千劫就发现世界对自己的恶意被无限的放大。
脚底的贝壳如尖刺,吹来的海风如剃刀。
他意识到,对面的家伙,强的可怕。
但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向透龙。
随即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围观的村民已经离开了,身边只有透龙一人。
见千劫醒了,透龙没说话,只是伸出手。
千劫盯着那只手看了几秒,石质的指尖泛着淡淡的青色。
他抓住那只手,借力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什么时候走?”
“明天清晨。” 透龙收回手,摸了摸锁骨上的伤口,那里已经开始愈合,“需要和他们道别。”
千劫的目光越过透龙,看向站在远处的爱莉和阿列克谢。
瓦夏正挥舞着小手朝他们喊,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他的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不用。”
但他还是去了。
当天晚上,鱼棚里的油灯亮到很晚。
阿列克谢做了烤比目鱼,还拿出藏了很久的浆果酒,给透龙和千劫各倒了一杯。
瓦夏坐在爱莉腿上,手里拿着一根鱼骨头,咿咿呀呀地说着只有他自己懂的话。
“真的要走吗?” 阿列克谢喝了口酒,眼睛红红的,“瓦夏的病刚好,我还想…… 还想带你们去暖流区捕鱼。”
“这里不安全。” 透龙的声音很轻,“鲍里斯他们……”
“我知道。” 阿列克谢打断他,低头看着酒杯里晃动的酒液,“我听见他们说要绑千劫…… 是我没用,护不住你们,也护不住瓦夏。”
爱莉把一块剔好的鱼肉塞进瓦夏嘴里,轻声说:“我们只是暂时离开,说不定以后还会回来呢。”
瓦夏似乎听懂了 “离开” 两个字,突然抓住爱莉的衣角,瘪着嘴要哭:“爱莉…… 不走……”
爱莉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摸了摸瓦夏柔软的头发,又看了看旁边沉默喝酒的千劫,和低头擦拭矿石的透龙,喉咙像被堵住一样说不出话。
千劫突然放下酒杯,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 —— 那是他用崩坏兽的骨刃磨的,锋利得能切开冻硬的鱼肉。
他把刀递给瓦夏:“拿着,以后再遇到崩坏兽,就用这个捅它眼睛。”
瓦夏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刀,被刀柄上粗糙的纹路硌得笑了起来。
阿列克谢看着那把刀,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海面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雾。
透龙背着装满矿石的背包,爱莉把最后一块面包塞进怀里,千劫则背着一个简单的布包,里面只有一件换洗衣物和那把磨好的骨刃刀。
他们走到村口时,阿列克谢已经带着瓦夏等在那里。
瓦夏穿着新做的小外套,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骨刃刀,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这个拿着。” 阿列克谢递给透龙一个麻布口袋,里面装着晒干的鱼干和几块压缩饼干,“路上吃。”
透龙接过口袋,点了点头。
爱莉蹲下身抱了抱瓦夏,小家伙突然搂住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小声说:“爱莉…… 要回来。”
爱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用力点头:“嗯,一定回来。”
千劫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道别,银白色的头发在雾气里显得有些透明。
阿列克谢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千劫。还有…… 照顾好他们。”
千劫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给阿列克谢 —— 那是一块崩坏兽的甲壳,被打磨得很光滑,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 “家” 字。
阿列克谢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时,透龙他们已经走进了晨雾里,三个身影被雾气拉得很长,很快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瓦夏突然举起手里的骨刃刀,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大喊:“千劫!透龙!爱莉!我会保护村子的!”
雾气深处,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像风拂过礁石的声音。
透龙走在最前面,石质的靴子踩在结霜的草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爱莉走在中间,偶尔会回头看一眼红礁村的方向,那里的晨雾正慢慢散去,露出屋顶的茅草和村口那根孤零零的木牌。
千劫走在最后,他的脚步很慢,像是在告别什么。
透龙回头时,看到他正望着村子中央那根还没来得及完工的红松柱子,眼神复杂。
“走了。” 透龙说。
千劫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跟上他们。银白色的头发在晨光中泛着光,像一束跟着队伍移动的月光。
爱莉突然笑了起来,指着前面的海岸线:“看!太阳出来了!”
朝阳正从海平面升起,把雾气染成金红色,海浪反射着碎金般的光,像铺了一条通往远方的路。
透龙的灰眸里映着这片金色,右肩的青灰色痕迹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
千劫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瞬,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冷硬。
爱莉的粉色头发被风吹得飞扬起来,像一朵追着阳光跑的花。
千劫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前面有海,有陆地,有还没见过的崩坏兽,有和他们一样的 “异类”。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透龙的口袋里,那块黯淡的粉色水晶碎片轻轻硌着他的皮肤,像一个被记住的约定。
千劫的布包里,那把骨刃刀偶尔会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提醒着他曾守护过的东西。
爱莉的怀里,温热的面包散发着麦香,是来自 “家” 的最后一点温度。
海风掀起他们的衣角,带着咸腥的气息,也带着一丝自由的味道。
三个身影在金色的晨光里越走越远,身后是红礁村模糊的轮廓,身前是一望无际的、等待被踏足的远方。
......
【身体恢复完毕,石之人的生活习性被爱莉打破,要是爱莉彻底掌握自己的能力后,说不定以后能跳过休眠期】
【爱莉在治疗瓦夏的途中对能力的掌握确实更上一层楼了,最近水晶的产量变高了】
【千劫没有记忆中的那般难以交流,难以靠近,看来让他和我们一起离开是正确的选择】
【不然他选择的这第一个家,会改变他很多】
【不过离开渔村后,千劫在途中用松木刻了个面具戴在脸上,就连现在睡觉的时候也戴着】
【不过也已经见过千劫的模样了】
透龙停笔,将本子收起,往面前的火堆里面添了一些干木。
休眠期后,石头人两个月内都不需要睡觉,即使被强行唤醒了,这一铁律也没有变。
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爱莉,透龙伸出手,捕捉到了漂浮在她身边的水晶碎片。
“我不用睡觉的,你不用陪我。”
“自作多情的家伙,我只是睡不着而已。”
“刚离开一天就受不了了?你要现在跑回去还来得及。”
千劫闻言,陷入沉默。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