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弥漫的石粉尚未落定,透龙半跪在龟裂的地面上,如同从地狱熔炉中强行挣脱的残缺雕塑。
右半边身躯覆盖着流动暗沉光泽的石质甲壳,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着甲壳下未凝固岩浆般的剧痛,左半边苍白的人类躯体则因剧烈的能量反冲而不受控制地颤抖。
灰眸中疯狂闪烁的黑色裂纹是失控灾厄的具现,那只抬起的、属于人类的手,五指张开如鹰爪,死死锁定门外逼近的恶意。
“离她…远点…” 沙哑破碎的警告,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实质的冰冷杀意在地下室弥漫。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猛地一顿,随即是刀疤脸惊疑不定的咒骂:“妈的…什么鬼动静?那石头疙瘩真活了?!” 贪婪瞬间压倒了短暂的惊惧,他显然听到了透龙那非人的声音。
“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
砰!
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只穿着厚重皮靴的脚狠狠踹开,刀疤脸的身影堵在门口,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和眼中燃烧的凶狠与贪婪。
他一手提着盏摇晃的煤油风灯,另一只手赫然握着一把保养不善、但枪管粗得吓人的老式霰弹枪。
昏黄的光晕瞬间刺破地下室的昏暗,照亮了弥漫的尘埃和那个半跪在地、形态诡异的身影。
“哈!” 刀疤脸看清透龙此刻非人的状态,发出一声怪异的嗤笑,枪口肆无忌惮地抬起,在透龙和缩在墙角、脸色煞白的爱莉之间晃动。
“真他妈成怪物了?老子就说那水晶是个宝贝!交出来!不然老子把你这半人半石的杂碎轰成渣,再把这小美人儿卖个好价钱!” 他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威胁的意味赤裸裸。
随后,他向前踏了一步。
刀疤脸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踩在门槛上的那只脚,脚下那块看似坚实、被无数人踩踏过的陈旧木板,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般,寸寸断裂、塌陷下去,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头碎裂声,他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惨叫着向前扑倒。
这一扑,极其致命!
他手中那把老式霰弹枪长长的、沉重的枪管,在他身体失控前倾的巨大惯性下,不偏不倚地、狠狠戳进了他因惊骇而大张的嘴里。
“唔——!” 恐怖的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
刀疤脸的惨嚎被枪管堵死在喉咙里,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
鲜血混合着碎裂的牙齿,顺着粗粝的枪管狂涌而出!他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眼球因剧痛和窒息而暴突出来,身体疯狂地抽搐着,双手徒劳地去抓那根深深插入自己口腔、几乎要捅穿后脑的致命凶器,却只是徒劳地染上更多鲜血。
透龙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那只发动能力的左手猛地垂落,五指痉挛般抽搐,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右半边石质甲壳下传来更剧烈的灼痛,灰眸中的黑色裂纹明灭得更加狂乱,几乎要将那冰冷的灰色彻底吞噬。
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石屑摩擦般的嘶哑杂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苍白得透明的脸颊滑落。
这提前苏醒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透龙!” 爱莉的心瞬间揪紧,恐惧被巨大的担忧压倒。
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他身边,小手颤抖着想去扶他,却又怕触碰那看起来就痛苦无比的右半身。
“没…事…” 透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他强撑着,用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人类左手,艰难地撑住地面,试图再次站起,目光却越过门口那具还在无意识抽搐、发出嗬嗬怪响的“人体”,死死盯向门外更浓重的黑暗。
刚才的枪声和惨嚎,在寂静的港口夜晚如同炸雷。
透龙不知道自己能撑住多久,自己有着替身护体,但爱莉却是没有。
“走!” 他猛地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爱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搀扶住透龙僵硬的左臂。
他的身体沉重得可怕,尤其是那覆盖着石甲的右半边,每一次挪动都如同在拖动一座小山,步履蹒跚,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瘦小的肩膀上。
冰冷坚硬的石质边缘硌得她生疼,但她咬紧牙关,紫眸中只剩下坚定。
两人踉跄着冲出地下室,踏入外面更加刺骨的寒风和浓重的黑暗中。
港口方向,已经有杂乱的脚步声和惊疑不定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这边!” 爱莉压低声音,凭着记忆和白天无数次踩点的路线,搀扶着透龙,一头扎进灯塔后方堆积如山的废弃渔网和破损浮桶构成的复杂掩体群中。
这里散发着浓重的鱼腥和腐烂气味,但此刻却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他们刚刚隐没在破渔网和巨大浮桶的阴影里,一队手持简陋武器、被枪声和惨叫吸引过来的黑市打手就冲到了灯塔入口。
风灯的光芒晃动,照亮了门内那具死状凄惨、口中插着霰弹枪的恐怖景象。
“嘶——刀疤哥!”
“是那个石头怪物干的?!”
“妈的,追!他们肯定没跑远!”
惊怒的吼叫声在寒风中散开,杂乱的脚步声开始向四周扩散搜索。
冰冷的汗珠沿着爱莉的额角滑落,混合着尘埃。她紧紧捂住嘴,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小小的身体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
透龙靠在一个巨大的破旧浮桶上,右臂的石质甲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流动着不祥的暗沉光泽,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苦。
但他内心却是松了一口气,四周传来的呼喊声让他知道了自己才是他们搜寻的目标。
那就请他们自求多福吧。
......
“喂!这边!我看到影子往码头跑了!” 一个带着急切和惊恐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的另一堆杂物后响起。
是那个抱着生病孩子的父亲。
他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此刻正站在一堆破木箱上,朝着与透龙爱莉藏身地相反的方向,对着那些搜索的打手拼命挥手呼喊!“快!往那边!好像拖着个人影!”
搜索者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在那边!追!” 杂乱的脚步声和光柱立刻转向,朝着男人所指的码头方向涌去。
爱莉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瘦弱的身影在引开追兵后,迅速跳下木箱,猫着腰,如同鬼魅般借助阴影的掩护,飞快地溜到了他们藏身的浮桶后面。
男人脸上带着未褪的惊悸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看了一眼透龙那非人的状态,瞳孔猛地一缩,但目光很快转向爱莉,声音压得又快又急:“快!跟我来!船…船就在老排污口那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那些人马上就会发现不对!”
爱莉用力点头,搀扶起透龙。男人咬咬牙,也上前帮忙扶住了透龙另一侧沉重僵硬的石臂。
两人合力,几乎是半拖半架着透龙,在男人熟悉的带领下,钻进了一条狭窄、散发着恶臭、被厚厚冰层覆盖的废弃排污管道。
冰冷刺骨的污水浸湿了裤脚,滑溜的冰面让人寸步难行。
透龙沉重的身体成了最大的负担,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的意识在剧痛中沉沉浮浮,只能依靠本能迈动脚步。
灰眸时而涣散,时而又凝聚起冰冷的锐利,扫过前方黑暗的甬道,仿佛在计算着每一步的“安全”路径。每一次有碎石从头顶松动落下,每一次脚下冰层发出不祥的碎裂声,都在他那灾厄缠身的感知中被无限放大,化作无声的警报。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开阔感。
咸冷的海风猛烈地灌了进来。
他们钻出了排污口。
眼前是一个远离主码头、极其隐蔽的小小湾汊。
嶙峋的黑色礁石如同巨兽的獠牙,拱卫着一片被浮冰挤占的水面。
一艘小得可怜、船体斑驳、油漆剥落露出大片暗红铁锈的破旧渔船,像一只疲惫的老狗,正随着波浪起伏,被粗重的缆绳勉强系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
船上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渔夫正焦急地朝他们这边张望。
“快!上船!” 男人急促地催促,声音在海风中几乎被撕碎。
最后的几十米成了最艰难的冲刺。
脚下的礁石湿滑无比,覆盖着薄冰,爱莉和男人拼尽全力支撑着透龙沉重的身躯。
透龙右腿的石质甲壳在迈过一块凸起的礁石时,猛地刮擦上去,发出刺耳的声响,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身体猛地一歪,险些带着两人一起摔倒。
“呃!” 透龙闷哼一声,左臂肌肉瞬间绷紧,强行稳住重心。
灰眸中黑色裂纹狂闪,一股无形的力场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周围几块松动的礁石诡异地改变了滚落的方向,为他们清理出一条相对平稳的落脚点。
但发动能力的代价是,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身体晃动的幅度更大,全靠意志支撑。
终于,他们踉跄着冲到了渔船边。老渔夫急忙放下一条窄窄的、湿滑的跳板。
“快!快上来!动静太大,巡逻队要来了!” 老渔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和恐慌。
男人先一步跳上船,转身来拉爱莉和透龙。爱莉咬着牙,几乎是推着透龙沉重的身体踏上跳板。
跳板在透龙右脚踏上的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向下弯折,透龙身体失衡,沉重的石臂眼看就要砸向船舷。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布满老茧、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透龙那只还能活动的人类左手手腕。
是老渔夫,他佝偻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配合着船上的男人,死命地将透龙沉重的身体拖上了甲板。
“砰!” 透龙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满是鱼腥味的甲板上,震得小船剧烈摇晃。
他蜷缩着身体,石质甲壳与木头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到极致的嘶哑抽气。
灰眸紧闭,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因为剧痛和力量的失控反噬而剧烈地痉挛着。
“透龙!” 爱莉扑到他身边,泪水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小手无措地悬在他痛苦蜷缩的身体上方,不敢触碰。
“快!开船!快开船!” 抱着孩子的男人对着老渔夫嘶吼。
老渔夫手忙脚乱地扑向船尾那台锈迹斑斑、布满油污的老旧柴油机。
他用力拉动启动绳,一次,两次…机器发出沉闷的咳嗽声,冒出大股黑烟,却迟迟无法发动,远处的港口方向,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和尖锐的哨声,是巡逻队。
众人没法,只能现场修那柴油机。
最后,柴油机终于是肯工作了,众人回望港口,看不见追兵,只看得见阵阵的火光。
听着柴油机的声音,透龙整个人彻底瘫软下去,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而那破旧的小渔船如同被巨兽踹了一脚,船头猛地扬起,在狂暴的引擎嘶吼声中,以近乎失控的姿态,撞开漂浮的碎冰,朝着湾汊外漆黑汹涌的海面,一头扎了进去。
冰冷刺骨的海风如同鞭子般抽打在脸上,咸腥的水沫劈头盖脸。
爱莉紧紧抱住透龙冰冷沉重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覆盖着他那只受伤流血的左手,试图温暖那刺骨的冰凉。她抬头望去。
身后,莫曼斯克之影港口那如同垂死巨兽般的轮廓,连同灯塔那微弱的光点,正在狂暴引擎掀起的尾流和漫天飞溅的冰冷水雾中迅速远去、模糊,最终被无边的黑暗与怒涛彻底吞没。
......
【许久之后,你又睁开了眼睛】
【意识总算是清醒了一点,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爱莉,你叹了口气,自己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你独自去旅行,或者爱莉独自去旅行,恐怕情况都会比现在好得多】
【你们二人的相遇,似乎将身上的强运抵消了】
【你曾给奇迹于你下了保护爱莉的命令,但看来它有意识,但不多】
【大多数时候,它仅仅是作个旁观者罢了,只有对象是你的时候,他才尽心尽力】
【要保护爱莉的话,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做】
【“......算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