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醺,月上柳梢。
谢清漓方才踏入院子,忽见一道白影自墙头翩然而下。她指尖一翻,三枚银针已扣在指间,寒芒微闪。
“师妹。”那人轻唤一声,嗓音清润。
谢清漓指尖一滞,抬眼望去,只见无忧一袭白色道袍在夜色中如笼薄雾。她收起银针,眸中惊诧未消:“师兄?你怎会寻到此处?莫非......师父有了消息?”
走近几步,谢清漓这才看清无忧身后竟斜背着一杆卦幡,上书“神机妙算”四个大字。她不由蹙眉道:“师兄何时......做起这般营生了?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我......”无忧刚要解释,腹中突然传来“咕噜”一声长鸣。向来端方持重的无忧道长顿时僵在原地,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
“噗嗤......”谢清漓连忙以袖掩唇,却掩不住眼中盈盈笑意:“师兄快随我来。”说着便将人引至花厅,转头吩咐丫鬟去备饭菜。
无忧连扒了两碗米饭,这才搁下筷子,神色稍霁:“昨日修习时卜得一卦,卦象显示今日宜出行。又观天象见紫微星黯淡......”他指了指靠在墙角的卦幡,无奈道:“便带着这劳什子转了一整天。”
谢清漓执壶为他添了杯清茶,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人?”
无忧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多是些求财问卜的寻常百姓。不过......自午时起,便有人暗中尾随。待暮色四合,我佯装收摊,那人方才现身,是个身着云纹锦缎的富态男子。”
他放下茶盏,神色渐凝:“那人拦住我,问我可会破解邪术?我推说要亲眼看过才知,他当即就要带我回府。我只得借口家中有事,约定明日再访,这才脱身。”
邪术?谢清漓眸光一闪:“约在何处?”
“忠亲王府后门。”无忧压低声音道:“卯正三刻。”
谢清漓霍然起身,她眸中寒光凛冽,若她所料不差,忠亲王府此举,定是为破除齐王对应天帝的控制。可忠亲王向来是个闲散王爷,为何太后与孟皇后尚未动作,反倒是他先......
她重新斟了盏茶,将齐王控制应天帝的推测娓娓道来。
“这......”无忧瞳孔骤缩,手中茶盏险些跌落:“可师父明明说过,禳解雪灾法事前夜,他寻到师叔在宫中的藏身之处。得知师叔罪孽深重,师父已清理门户,将其魂魄送入轮回。怎会......”
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泛白:“若当真是师叔,以他的修为,恐怕我难以招架......”
谢清漓的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师兄,不如传信请师父......”
“不必。”无忧突然仰头,喉结滚动间将残茶一饮而尽,凛然道:“卦象既引我入局,便是我的因果。”
他站起身,抄起墙角的卦幡,轻声道:“师妹且宽心,我会做好万全准备......”话音未落,已翩然离去。
谢清漓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杯沿,思绪纷乱,宫墙高耸,禁卫森严,青天白日下,她又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皇宫,助师兄一臂之力?
正沉吟间,忽闻身后珠帘轻响。回头望去,冷霜已无声立于屏风之侧,低声道:“小姐,刚得的消息,昨日太后娘娘突发急症,太医院上下束手无策。今日三皇子府遣人来妙心堂,指名要请无望公子入宫诊治。”
“三皇子府?”谢清漓指尖一顿,眸底掠过一丝讶异:“三皇子何时归京的?”
冷霜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今晨城门初开,三皇子便轻装简从,悄然入城。想来是听闻皇上寻回齐王的消息,连赈灾的差事都未及收尾,便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谢清漓朱唇微抿,沉吟一瞬,又问:“其余几位皇子可有归期?”
冷霜微微俯身,声音平静无波:“二皇子不过是个摆设,差事全由孟家操持,他去的洛州距盛京不足百里,若得了风声,快马加鞭半日便可回京。五皇子办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赈灾之事全赖州府官员周旋,他怕是不会提前归京趟这浑水。”
“至于太子殿下......”她略一停顿,看向自家小姐那双沉静的眸子:“殿下他去的两州灾情最重,离盛京也最远,怕是一时半刻难以归来。”
谢清漓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也好,如今京中这几位,也够唱一出大戏了。
她抬眸看向冷霜,唇角微扬:“让妙心堂那边回复三皇子府,就说无望公子应下了,明日入宫为太后看诊。”
冷霜眉头紧蹙:“小姐,宫墙之内步步杀机,您以身涉险,又无后援接应,恐怕会遭人算计。还是等太子殿下回来再......”
“等不得。”谢清漓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轻声道:“灵玄那疯子若真得了这江山,这天下怕是要变作人间炼狱。师兄以方外之身甘愿入这权谋漩涡,我岂能让他孤军奋战?”
……
翌日清晨,天光微暗,三皇子府的马车已候在妙心堂外。
谢清漓一袭月白锦袍,玉冠束发,腰间一条白绫长穗绦,俨然又是那位名动京城的神医无望公子。冷霜亦改作小厮装扮,眉目间却透着几分凌厉。
“公子,时辰不早了。”冷霜轻声提醒。
谢清漓却不疾不徐,执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这才施施然起身。
巷口处,一辆鎏金描银的华贵马车静静停驻,四名青衣仆从如石雕般分列两侧,等候了半个时辰,面上却不见半分不耐之色。见二人出来,为首之人立即躬身行礼:“公子,请登车。”
谢清漓轻提衣摆踏上马凳,余光掠过那几道纹丝不动的身影,眼底泛起一丝涟漪。前世三皇子能问鼎九五,看来不仅倚仗背后势力,此人御下之术确实不凡......
车帘掀起,车厢内竟端坐着一位身着墨蓝云纹常服的男子。那人闻声抬头,如玉的面容上漾开一抹温润笑意,目光却如深潭般直直望入她的眼底。
谢清漓未曾料到三皇子竟亲自来了,心下微惊,忙敛衽行礼:“草民参见殿下。不知殿下亲临,有失远迎,实乃大不敬,还望殿下恕罪。”
“公子不必多礼。”三皇子抬手虚扶,声音温润似玉:“本宫素知公子‘不上门出诊’的规矩,只是皇祖母病重难起,太医院束手无策,不得已特来相请。公子愿为本宫打破规矩,本宫甚是感激,岂有怪罪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