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贞观站稳身形,揉了揉额角,露出一丝苦笑 “无妨,可能……被灌得狠了些,有点头晕罢了。”
他看着元熹扶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这满室红色和她微红的双眼,低声道,“今夜……我去外面睡吧,免得酒气熏着你,也让你清净清净。”
元熹想,若他真出去睡,新婚之夜驸马被公主赶出新房的消息,明日早上就会传遍谢家,不出三日就会传遍京城,新婚之夜公主和驸马就不合,岂不成了笑柄,让人白白看笑话吗?尤其是齐瑾。
元熹看着他强撑着疲惫和醉意、却依旧为她考虑的样子,再想到他刚才毫不犹豫收拾碎片的举动,心中那堵坚硬的冰墙,裂开了一道缝隙。
“不行……”元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妥协,“你若出去睡,旁人会如何议论?我可不是担心着你被耻笑,只是担心别人说我们夫妻不合,有损本公主的名声……”
她深吸一口气,“你留下,睡榻上。”
谢贞观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元熹避开他的目光,看向那张宽大的婚床,“反正日后还长,你睡外面,我睡外面,免得你半夜吐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和衣而眠,现在我没心情。”
谢贞观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没有再坚持离开,也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点点头,声音温和,“好。”
“天色不早了,公主可要就寝?”兰因早已机灵地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片。
“嗯,熄灯罢,我也累了。”元熹微微颔首,任由兰因为她更衣。
红烛依旧燃烧着,流下大颗大颗的烛泪,满室喜庆的红色,此刻却显得无比寂寥。
谢贞观依言和衣躺在了床的外侧,背对着里面,尽量占据最小的空间。元熹也脱了沉重的凤冠霞帔外层,只着中衣,僵硬地躺在里侧,同样背对着他。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鸿沟,锦被之下,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洞房花烛夜,没有温存,没有私语,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唯有两人刻意放缓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夏虫鸣叫,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这一夜,他们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一个沉溺在昨日刻骨的恨与痛里,一个守着今日沉重的誓与诺,在权力的棋盘与情感的废墟上,度过了他们名义上成为夫妻的第一个夜晚。
……
第二天一早,夫妻二人早早起身,关系似乎缓和了许多,谢贞观还在兰因的撮合与元熹的默许下,为妻子画了一个并不好看的眉,元熹是又好气又好笑。
虽说民间嫁娶是三日回门,但二人还是要依着皇家规矩回宫拜见帝后。元熹用脂粉掩盖住了一个少女半夜无眠的忧愁,向父皇母后展示好了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娇憨得仿若未经世事的孩子。
出宫之后,二人回到谢家,元熹又召见了谢家大大小小二十多口女眷,依次慰问、分发礼物,交际到傍晚才得以结束。谢贞观这边,他担心父亲脑子不灵光,便去了他父亲的书房与谢靖密谈,点破了站队楚王的选择。
原本那场赐婚的端午家宴,谢靖没联想到党争之事,但再愚钝,这两个月也知道了,不过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觉得站队楚王也未曾不可,正好他正愁长子高娶不得,如今公主出降,正好可以为谢家带来一波好名声。
傍晚,凤仪宫内。
烛火摇曳,将凤仪宫内殿映照得一片暖融。棋盘上黑白子错落,齐越执黑,晏清禾执白,棋局已近尾声。
“今日,有人上奏请朕早立太子一事,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檀香袅袅,气氛看似闲适,却因齐越方才抛出的立储话题而暗藏汹涌。
晏清禾指尖捻着一枚白玉棋子,迟迟未能落下,“陛下春秋鼎盛,臣妾以为,不必急于册立储君,以免朝野浮动,徒生事端。”
齐越似乎早有预料,看着棋局,又问道,“那皇后觉得,谁适合做这个太子呢?”
晏清禾微微一笑,落下一子,“臣妾身为皇后,不宜干政。”
“皇后但说无妨。”齐越也落下一子,堵死了她的退路。
晏清禾眼见推辞不过,只好道,“既然如此,臣妾就直说了。臣妾作为皇后,是后宫所有皇子的母后,无论他们日后谁为储君,对妾来说都是一样的。
但私心来说,阿照是臣妾的亲生儿子,看着他从三岁起就刻苦读书,寒暑不辍,立誓要做父皇的左膀右臂,这份勤勉执着,臣妾身为人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妾不愿让他落空心愿……”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既摆正了皇后的位置,又毫不掩饰地袒露了母亲的私心。
齐越执棋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深邃的目光落在晏清禾低垂的眼睫上,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意料之中的了然。
“你倒是坦诚。”齐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落下一子,棋势微变。
晏清禾轻轻吸了口气,抬起眼,唇角绽开一个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洞察的浅笑,“陛下明察秋毫,洞察人心如烛照,即便臣妾此刻违心举荐他人,陛下难道就真信了吗?反而显得臣妾矫饰虚伪,心口不一,徒惹陛下生疑。臣妾不敢欺君,亦不愿欺君。”
“好一个不敢欺君,亦不愿欺君。”
齐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棋盘边缘,目光却依旧锐利,“既然皇后对朕如此坦诚相见,那朕也没有掖着藏着的道理。今日午后,朕召沈攸、谢允二人问政,议罢几桩紧要事务后,朕也随意问了一嘴立储之事。”
晏清禾一怔,随即问道,“陛下问了什么?”
她的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朕让他们说说,依他们之见,该立谁为太子。”
齐越的语气平淡无波,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定了晏清禾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清禾觉得,他们二人会如何回答?”
晏清缓缓摇了摇头,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谨慎,“此乃关乎国本之大事,朝臣心思各异,臣妾身处深宫,如何能妄加揣测沈相与谢尚书的心思?还请陛下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