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位次错落,尊卑便没有那么严格定序,除了几个主位以外,各家都随意挑选,先到先得。
如此一来,很容易便瞧出亲疏远近,故而官员都牢守己位,和熟络的人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小辈的约束相对少些。姑娘家扎堆讨论好看的衣裳,漂亮的珠钗和琴棋书画一类;公子们在讨论学堂之事或新鲜玩意儿,没有利益绑定,今儿和气明儿就闹翻了,当不得真。
关家一行人来得不早不晚,好位置都被挑走了,剩下的矮子里拔一拔高个,还是能选出几个座位的。
意外的离几位皇子很近。
姐妹俩刚一落座,金娇娇就挤了过来,朝她们挤眉弄眼,“你们瞧见陛下侧下方的位置没?”
那里本为一处过渡石阶,却摆上了瓜果。座次不比皇后和太子尊贵,却距离夏帝更近几分。
“是不是为那位玉章道长准备的?”关子瑶立刻把头凑过去,小声同她蛐蛐。
金娇娇连连颔首,“是啊是啊!你也听说了?”
“我还听说这个玉章道长面容蹊跷、身形较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关子瑶朝她挤眉弄眼,两人眼神一对,立刻嘿嘿嘿嘿地笑起来。
幸好她们知道收着声音,这让旁边的景夫人听到了,定然一人一个爆栗。
能听到两人悄悄话的只有关月。
不知道温玉章晓得这般言论,会不会将牙咬碎。
“你妹妹为何这般正经危坐,不如把她拉过来一起听听?”
关子瑶摆摆手,“她对这个不感兴趣,咱俩自己知道就行了。”
两颗脑袋凑在一处拱啊拱,声音越来越小,关月也不再支着耳朵听她们议论。
放眼四周,鎏蕖堂正中心有曲水环绕,圈出一个演奏台,这就是一会儿舞女歌姬表演的地方。
各官员家眷都已落座,几位皇子和宜贵嫔、杨皇后也到齐了,只等夏帝和那位传说中的玉章道长。
众人翘首,时不时朝着主位的方向看去。
终于,各类瓜果佳肴摆好,美酒在侧,宫人纷纷退至一旁。鎏蕖堂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太监一声尖利的嗓子。
“陛下驾到!”
堂中跪坐的人纷纷起身,垂手朝着主位的方向行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帝端的四方步掀袍入座,抬手,“平身。”
“谢陛下。”
在衣裙摩擦声音落下后,夏帝才道,“诸位舟车劳顿,政务也未曾落下,朕感念颇深,特设此宴,邀诸位共饮。”
他举杯,底下的人自然也跟着端起了酒。姿势统一,朝向一致,可眼神却不自觉往温玉章的方向瞥去。
原来竟是这么个年轻的小道长啊。
模样不错,瞧着却少了年长者的几分仙风道骨。
杯酒已尽,众人借着落杯的姿势垂了眼皮,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夏帝并非没有发现,却只随他们去。他身为皇帝,难道身边带一个小道长,还要藏着掖着吗?
演奏台下有机关,底下的宫人在指挥者的示意下开始动作。丝竹声逐渐入耳,舞女缓缓从地下升上来。
纤柔的四肢,飘逸的裙带,勾了不少人的眼。
关月默不作声的喝下一口酒,忽略掉在她和陆淮舟身上往来扫视的目光。
景夫人在一旁跟她说话,并把她的酒换成了葡萄汁,“你手上有伤,还是少饮些酒。这葡萄汁我瞧着不错,又不醉人,适合多喝。”
“多谢夫人。”
“客气什么,”景夫人对她生出了几分怜爱,“不必在乎旁人的眼光,咱们饿不着渴不着,能吃能睡,言论虽可怕,但只要不入心,便伤不了你分毫。”
关月笑了笑,敬了她一杯。
但凡设宴,夏帝必定不会全程都在,也就前半程能打起精神瞧一瞧,是以胡人乐班的演奏放在了前半场最后一支。
箜篌声一出,相互举杯示意的人动作就停了下来,伸长脖子朝中心看去。
圆形阶面架势已摆好,四名男子分坐两侧,中间六名女子身似柳枝,随着乐声鼓声放大,她们的步子也跟着飞旋起来。
动作瞧着轻柔,却少不了力量支撑,抬臂伸腿一步到位,没有丝毫冗余的动作。男子歌声有劲,女子虽衣着大胆,眼神却并不魅惑,反倒神秘十足。
这样的班底盛京中难得一见,众人皆看得如痴如醉。关子瑶忍不住往前倾身,差点碰倒面前的碟子,关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这么好听啊?这一桌东西都差点撒了。”
关子瑶点点头,“确实不错。”
“此曲名‘饮酒’,”关月将她面前的碗碟摆正,“讲的是疏勒国第三任主君明政厉治的故事,马背豪迈对待臣民却如同亲儿子一般,月亮和故事就如曲名一样,都在酒里了。”
关子瑶左耳朵听着箜篌声,右耳朵听她说来历,一心不够二用,只迷迷糊糊道,“那看来班子选得不错,曲子也极好,操办的人定然长脸。”
关月没有应她的话,替她摆弄好桌面后就坐了回去。
‘饮酒’虽为名曲,背后却还有另外一层故事。这位主君权力来得并不正,是在继承人意外身死后趁乱上位的,那些明政厉治的故事也是他为取得民心刻意让人传播的。
关月相信杨墨云选这首绝不是为了讽刺夏帝,而是知其表面故事后想借机赞颂,就是不知道在场有多少人清楚它真正的含义。
她环视一周,目光略过沉溺的众人,蓦然和许知微的表情对上。
许知微表情也有些僵,匆匆和关月对视一眼,便转向了陆淮舟,“这曲子……”
“怎么了?”陆淮舟看他表情不对。
许知微压低声音,寥寥几语告知了他背景,和关月描述的相差无几。
陆淮舟先是一怔,后道,“我也听过这曲子,却从不晓得它背后的含义。”
“笔杆子掌握在人手里,只要是人写的,就总会有偏向,尤其是主君避讳的地方,又怎会被留存?战乱一多,文字被毁是常事,只剩下口口相传。”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知微挑眉,“我这些年山山水水又不是白走的,走得远了,见的人多了,总是清楚些。”
陆淮舟撑着额头,另一只手轻晃酒杯。
底下的人清不清楚不重要,得看夏帝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