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高自豪只看着他，听他继续：
“我都看到你好几回了。怪不得叫卢冰，老是冷冰冰的，凶得我都不敢跟你说话。
就那天，奶妈让你看下我，我鼓了好大的勇气，可还没问完你是不是叫卢冰……也可能问完了？我不记得了，反正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你说话，结果就被迷晕了。
回府上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是奶妈跟别人串通好了要绑我，我问我爹跟我一起被绑的那个哥哥去哪儿了，我被蒙着眼看不到，可我爹说在那些匪窝里没看到你，许是……已经遭到不测了。
你都不知道，我当时难受死了，哭着让我爹去找你，我说那个哥哥看着凶，实际……额……也凶，不过……应该不坏吧，可我爹派人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我还以为你真死了的。
一直到之前，到你那寨上，看到你左脸那短疤，并且还是一脸的凶巴巴样，其实我一下就认出你了，我寻思着，原来没死啊，原来……是跟那些土匪同流合污了啊……
我是堂堂水军提督啊，原本根本不该轻信一个土匪头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信了你了，还以为，你真是那绿林好汉，只惩恶扬善、除霸济贫……”
卢嘉成已是醉地不轻了，此刻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还在继续着：
“我看你不认我，还以为早不记得我了，想着那就算了吧，反正小时候也算不上认识，那就当是重新认识吧，可你居然……
你居然骗我，你藏地那么深，先废了我武艺，又玩儿命地欺负我，我都恨死你了，我寻思我也没惹你啊……
不但没惹，小时候还觉得你很冷酷很有性格，很是喜欢的，还偷偷让奶妈给你送吃的，让旁人不要欺负你……虽然你那一脸的凶样儿也没人敢欺负哈哈哈……
高自豪，你倒说说，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啊？”
这人一会儿气，一会儿笑，一会儿深沉，一会儿惊疑，说到最后，竟凑过来用那迷蒙的眼睛盯了高自豪。
高自豪生平杀人无数，便是未成势的时候被锁在衙门里挨刑、被身边人坑害差点亡命，所遭种种，皆未像今日般，心鸣不已。
他这才知道，这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冤之事。
这才知道……原来他早就注意到自己了。
怪不得那奶妈会寻了自己来做这背锅之人，原来在旁人眼中，卢冰那小厮跟卢府小少爷早有了不少交集啊……
还什么“一脸的凶样儿没人敢欺负”，高自豪不由得嘴角抽抽——
只怕他不知道，作为最底层的小厮，又一脸的凶样儿，只会更加被人欺负的，要不然，怎么那吃的会一次也没送到自己手上过？
不过这人还是少有地好生哄着他：“没不顺眼，是太顺眼了。大人长太好看了，要说我是一脸的凶样儿，那你就是一脸的‘来欺负我’样儿。”
醉酒中的卢嘉成有些癔症住了，竟又哭着打起人来：“我去你大爷的！！”
高自豪无奈地抱起了撒酒疯的这人：“我跟大人一样，家里早死绝了，没大爷。”
边说边抱着人朝房内走去，一直到进了院子，付衷才从远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眉头紧锁。
宿醉的感觉不好受，第二日醒来后，卢嘉成头痛欲裂，差点儿以为自己又被这人喂了一遍散功的药。
高自豪看他那眼神就知道，没好气道：“大人非一杯接一杯的，拦都拦不住，怎么，今儿头疼倒怪起我了？”
卢嘉成这才敛了目，接过他递过来的醒酒药喝了，又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昨晚似乎说了……不少话……
于是有些窘着问这人：“我昨天都说什么了？”
“骂我呗，”高自豪浑不在意，胡言乱语，“骂了一堆，祖宗都被你刨出来骂了。”
“……啊？”卢嘉成呆住了。
“本来要气死了，想出去杀些人消消气，”果不其然，卢嘉成听到这句后立刻紧张不已，好在高自豪马上继续道，
“不过啊，大人一句话让我消气了。”
高自豪盯着这人疑惑的眼睛，尽是戏谑：“大人说，小时候觉得那卢冰哥哥拽酷拽酷的，喜欢地不得了。”
“……啊？”卢嘉成又一次……讶异出声。
他有些不相信这话是自己说的，可这跟刚刚那骂祖宗一样，又都是他的心里话……
他恼极的时候当真想把高自豪祖宗都刨出来骂，也当真……在小时候还挺喜欢那冷冰冰又凶巴巴的小哥哥的……
“大人倒好生说说，这可是真的？”敛去那股戾气，高自豪眼中只剩了笑意。
卢嘉成被窘住了，好一会儿才应道：“那是……小时候。”
“我又没说现在，”轻挑了下眉，高自豪继续胡编乱侃，“大人还说，误以为那卢冰哥哥死了，所以……才不想娶亲，说要给卢冰哥哥……守寡。”
“……没有吧？”卢嘉成到底不确定自己醉后会不会胡言乱语，说的很不确定。
“有，”高自豪轻笑着接过他递过来的碗，“现在既寻着人了，却不见大人喊声哥哥给我听。”
卢嘉成抿了下唇，没应他的话，却是问道：“境线处水军营还无恙吧？”
“……嗯。”
“你……还不回寨上？”
高自豪闻言，收了笑——这人，总是三言两语就能惹自己生气！
原想着他不愿意待自己寨上，那晚是连夜把人送回了府里，现在好，隔两句便来赶人走。
卢嘉成看他冷冷地盯着自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大人当然是那个意思，”高自豪的声音冷了几分，“大人当然不想让我待在这儿，自然是想让我赶紧滚。”
缓缓地走到他面前，高自豪继续：“我这十几日可曾再逼你？便是昨晚，你硬拉着我主动要给，一副忍辱含屈恨不得马上去死的样儿，我又可曾真要了？卢嘉成，老子想跟你好好说话，你又什么时候好好听了？”
卢嘉成眼神微颤，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外间有人来报：“寨主，师爷请您去一趟。”
“知道了。”高自豪寒声应了，而后转身而出，没给卢嘉成说话的机会。
待人走了，没多时，便见外间那小厮重新入内，低声道：“大人，可还安好？”
“你是……”卢嘉成敛了心绪，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脸，很是疑惑。
“小人名叫王甲，不怪您不认识，被分到您府里后只在边院修剪杂草。小人素来景仰大人，得知大人被困府上，特来相救，大人随我出府吧。”
卢嘉成先是一喜，随即又苦笑道：“只怕高自豪知道后会伤及无辜。”
而后将之前高自豪那若他逃了就屠城的话，跟此人提了下。
“此人当真是卑鄙！大人莫慌，或者您是否有什么信物，可以让我带到东海或者石城去，也好让他们率兵前来剿匪。”
卢嘉成想了想，觉得行得通，刚掏了手信出来，想拿纸笔写信，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人作为那寻常小厮，太过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