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鱼成深灰，三腮六螯，无目无鳍，唇生二须乌黑油亮，拉的好长。
奇形怪状，丑的清奇。
普通人猛不丁见着这玩意，多半远躲多远，潜意识中就联想不到“吃”这个字。
“螟蛉鲶长这样？”苏瑾看着眼前被钓上岸来，却生龙活虎乃至张牙舞爪的奇特生物，见多识广如他也不由生出好奇。
这其实都算不上生物的东西，抽象的像雾像风又像雨，唯独和鱼扯不上太多关系。
“螟蛉鲶是无相的，它们最终形成的模样与其执念有关，与无法成就真神的原因有关，也与他们生前的经历有关。”
刚捶过苏瑾膝盖的六六，此刻双手捧腮，蹲下小短腿，看着在沙滩上活蹦乱跳的怪鱼。
按她语气，该是对此鱼极为熟悉。
却因每一条螟蛉鲶长的都不一样，生的如此清奇的一条却是丑出了新高度，让她都觉出新奇。
胖嘟嘟食指伸出，戳戳鱼肚，抬头看向同样好奇蹲着的苏瑾，六六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内里有光：“苏，你吃了它。”
言罢，一点黑光便随着六儿手指所触鱼身缕缕生起，绽成一朵幽色魅莲。
须臾妖艳，刹那凋谢。
这怪鱼，也随着莲绽莲枯，瞬间变得安静。
然后似提线木偶般，挥动着六螯裁剪般细腻又利落的划开自己的皮，摘出一团团极为可疑形似内脏的组织。
露出内里泛着莹润光泽，却依旧深灰、颜色诡异的嫩肉。
它自己给自己开了膛、破了肚，一束束扭曲的灰色光影也随着它的自裁行为，从鱼肚内飘散，消弭于半空之中。
继而，六螯齐齐指了指自己，那意思是：“来，吃我！我准备好了！”
别说，怪客气的。
……
而这一幕，不由便让苏瑾想起了六六第一次出手，替自己解决董三娘那条汲汲虫一般。
那虫子见到六六后，也是这般主动卸甲，然后把自己献给六六吞食。
“它吃了我亲手做的饵，咬钩之刻起便没有逃脱的可能了。
七情六欲、五毒八苦，区区神话武者也逃不离这桎梏，一旦咬钩便成了奴隶，不知不觉将自己开膛破肚当做祭品，仍不自知且甘之若饴。”
六六的声音沙沙的、糯糯的，语气平淡。
这一刻的她，魔性十足，带着对生命处于本能的漠视。
许是与苏瑾待的太久，也总以可爱丑萌的方式相处，六儿的这一面展现的便少。
但细细回想，她那种源自骨子的淡漠以及对待他人毫不在乎的本性，其实一直贯穿着始终。
唯独对苏瑾不同。
“苏，刚刚那些散去的灰雾便，便是它体内太过难缠的执念。
它吞了我做的饵，又被我以神权催动，那些太过有害的东西便被中和，接下来就靠你了。”
六儿如是说着，捏起一枚黑晶递给苏瑾：“吃鱼前服下一枚，这些东西炼制起来可麻烦了……”
苏瑾接过，没有多言，将之服下。
也如那条吞饵的鱼。
六六，却欲言又止。
这一次，她的苏竟没有再多问半句。
看似如此危险的行为，向来如此谨慎的苏，便这么毫无防备的吞下这怎么看怎么诡异的黑晶。
六儿的目光此刻是复杂的，亦如在地狱秘境中，苏瑾昏迷后，她化为另一种形态看向眼前男子的目光。
黑晶入口即化，苏瑾接着拿起了那条自己将自己剥的干干净净的怪鱼，浅浅咬上一口。
齿触间，是扑面而来的细腻，兼具软、糯、嫩。
细嚼之下，又带着爽脆的弹，口感异常丰富。
滋味又开始弥漫，最开始散开的是难以言喻的鲜甜，寡而浓，如一锅看似清汤寡水实则回味无穷的世纪浓汤。
却只刹那间，这鲜甜却又化为恐怖的腥，令得苏瑾不禁皱起了眉。
这腥犹如实质，绝非之前他烹调的任何奇葩原材料能及万一，刀子般滑过他的味蕾，继而随着吞咽动作，一路向下。
却不及继续感受，一段段恐怖的记忆也自来袭。
神话巅峰强者，寿元千年起步。
若一直不动用修为，好好养生，活到一千五百岁问题不大。
这么多记忆瞬间塞给另一个人，其负担之大可想而知。
便更不必提，这些记忆的本质还是执念，有神话巅峰半步真神者终其一生汇聚的执念！
“余，生于南境，一生纵横无敌。
登临神殿之顶，得远古妖神传承，兼修红尘刀绝，探得远古辛秘。
一生得遇三位红尘知己，六次经历困局，险象环生。
终触于大道之前，半步真神！
不曾想，此半步，令余困顿一千三百载……”
……
“何以为神？
自铭魂之刻起，余之传承已定，传承之始不灭，余何以取而代之？
祂之不陨，法则不让于后人。
不可执掌法则，何以成神？
此种种，却在此刻才觉出，传承之伟愈甚，成神之阻愈绝……吾之一路攀登，当下看来岂非笑话？
然，有天外之音传道于我。
此界成神之路已被断绝，诸神不死，新神难诞！
这天外之道，何不一尝？
吾……欲一尝！”
……
……
记忆，含混不清，绝非副职业系统带来的完整人生。
服下这闽蛉鲶带来的这些东西，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由记忆激发的各种负面情绪。
迷惑，愤怒，仿徨，自疑。
最后，化为不顾一切的疯狂。
“吾！欲一尝！
为成神，何顾此界危亡？
一牢笼尔，困余多年也！
非我无情，诸神挡我成神之路也！”
……
……
这疯狂呓语铺天盖地，充斥苏瑾脑海，神识，乃至灵魂。
这等由半步真神凝聚出的扭曲执念，已然形成了完美的逻辑闭合。
他看不到成神的希望，将怒火转移到诸神身上，继而向外求索，释放而出欲念被外界某些存在敏锐捕捉到。
魔心，便已种下。
无比纯粹，无比疯狂，扭曲出灭世之恨。
苏瑾此刻服下的这条螟蛉鲶，还是被六儿中和了不少怨念的，其恐怖之甚，却连童玄命都绝扛不住。
童玄命那个级别距离神话巅峰都遥遥无期，便更不必提半步真神。
而此等被魔化过的执念，一枚便足以造成苍生之难！
又哪是灵藏武者能消化的？
确实可惜，服下此鱼的是苏瑾。
超强的各方面抗性，强大的离谱的灵魂、本源之力。
【明极镇狱诀】！
以及一段段将他心性锤炼到坚固之极的人生经历。
再加上那一次龙场悟道的知行合一。
执念与疯狂，渐渐被压下去。
那怨毒的呓语，也缓缓消散。
苏瑾捏了捏发疼的眉心，继而拿起鱼线，上饵，挥杆。
他现在明显觉察出，有一团杂质纠缠着他，但这闽蛉鲶带来的执念，也激发了他的兴趣。
此界背后的秘密，无所不在的天道，存在已久的诸神，上届人皇的布局。
真相，越来越接近了。
他现在，想吃下更多的闽蛉鲶，去一步步窥探此界背后之秘。
心中也自低语，似对方才那执念主人所述：
“你的那些所谓的神的认知，似乎出了差错。
你的路，走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