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儿的话音还在耳边打转，韩昀嘴角已经牵起一抹无奈又带着几分宠溺的笑意，终究是点了点头。
“好，依你。”
这四个字落下，他心里那杆秤也彻底平衡了。
堵不如疏，这个道理他再明白不过。
与其让这小祖宗憋着劲儿闹出更大动静，不如给她找个合适的玩伴。
念头一转，脑海里便浮现个灵动跳脱的身影——芊羽芊寻，她的心性正与彩儿相合，或许真能玩到一处去。
“我们先回去，以后有好玩的我叫你出来，好不好？”韩昀放缓了声音，带着商量的口吻。
彩儿小巧的鼻子皱了皱，红润的嘴唇噘得能挂上个油瓶，满脸都写着“不尽兴”三个字。
她哼了一声，丢下一句“没劲！”，身形旋即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金光，如同夏夜划破天际的流星，“嗖”地一下便没入了韩昀的宠物空间，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能量涟漪。
韩昀轻轻吁了口气，这才转身面对焦急等待的小唐和南秋。
“韩大哥，怎么回事？姜老大呢？”小唐抢上前一步，连声问道，南秋虽未开口，但紧锁的眉头和关切的眼神也表达了同样的疑问。
韩昀目光扫过四周，街角阴影仿佛都藏着窥探的眼睛。
他压低声音，语气不容置疑：“什么都别问，先跟我走！”
说罢，韩昀率先迈开步子，身影融入昏暗的街灯下，朝着飞天猛虎团所在的西泽街疾行。
小唐和南秋对视一眼，虽满腹疑窦，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西泽街比想象中更为僻静，一处堆满废弃木箱的角落，弥漫着铁锈和潮湿霉烂的气味。
韩昀一眼便看到了倚靠在墙角、气息奄奄的江南枫。
江南枫原本英挺的身姿此刻佝偻着，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华丽的衣袍上沾染了大片污渍和破损，两名忠诚的下属一左一右搀扶着他，亦是伤痕累累，神情疲惫而警惕。
“江兄，如何搞成现在这般境地？”韩昀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惊愕与关切。
伸出手稳稳扶住江南枫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之处只觉一片冰凉，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体因痛苦而传来的细微颤抖。
江南枫艰难地抬起眼皮，看清是韩昀后，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又带着几分讥诮的弧度，声音嘶哑虚弱：“还不是……拜你所赐？君阁主，你坐镇遗忘大陆，耳目遍布《星途》，就连……些许小事也都亲自过问，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些？”
几句话仿佛用尽了江南枫全部力气，话音刚落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身体剧烈起伏，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
韩昀手上加了几分力支撑住他，环顾四周，只觉暗处危机四伏。
“江兄，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跟我去一处安全之地，再细说究竟，如何？”
“我……还能相信你？”
江南枫眼神涣散，带着深深的怀疑与绝望。
韩昀神色坦然，语气却斩钉截铁：“你若不信，现在便可转身，回到刚才那些人的包围圈中，只当韩某今夜从未出现过。”
韩昀松开手，退后半步，将选择权交还对方。
江南枫喘息着，目光在韩昀坦荡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身边伤痕累累的兄弟，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眼前之人一丝残存的信任占据了上风。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带路。”
韩昀不再多言，迅速从储物袋中取出三件毫不起眼的黑色斗篷，递了过去。
斗篷质地粗糙，却能有效隔绝气息和窥探。
江南枫和两名下属立刻披上，宽大的兜帽落下，遮住了他们的面容。
六人一行，借着夜色和建筑物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危险角落。
门户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顾子业眉宇间的愁云。
他看着眼前这凭空多出的两个半大麻烦——重伤的江南枫主仆三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自己这个便宜姐夫，真是走到哪儿，麻烦就跟到哪儿，这才来游侠大陆不到一天，就捅了这么大个马蜂窝。
情急之下，他习惯性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旁的副团长兼军师——糊咖还是咖。
这位以智谋见长的同伴总是能在混乱中保持冷静。
糊咖还是咖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这似乎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平和而理智：
“团长，小师叔，依我浅见，这位江先生既能以一己之力周旋于数百玩家的围堵之中，甚至……听闻还反杀了部分追兵，足见其绝非庸碌之辈。无论我们后续是想助他脱困，或是借此与某一方势力结交，都有与之合作的价值。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顾子业闻言，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最终还是采纳了军师的意见。他转向江南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公事公办：“既然如此，江先生，你和你的两位兄弟就在此安心休整。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向糊咖还是咖提，他会尽力协助。”
说完，顾子业像是生怕再被卷入更深的漩涡，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待顾子业和糊咖还是咖的脚步声远去，房间内只剩下韩昀和江南枫主仆三人，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韩昀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江南枫。
“江兄，现在没有外人，可否告知，何至于此？”韩昀的声音放缓，带着真诚的困惑。
江南枫接过水杯，手指因虚弱而微微颤抖。
先是示意两名下属也坐下休息，然后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韩昀让人准备的简单食物，又灌了几大口热汤，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
江南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尽数吐出，这才抬眼看向韩昀，眼神复杂。
“君兄，你这是……明知故问，存心羞辱我吗？”
江南枫的语气依旧带着刺，但敌意已不如先前那般强烈。
韩昀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神情坦荡：
“江兄，实不相瞒，我因现实世界中遇到些棘手的困境，已有将近半年未曾登录《星途》了。”
江南枫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显然不太相信。
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小唐和南秋，这两人他是知道的，在幽墟之渊中他们有过命的交情，应当不会说谎。
小唐会意，上前一步，言简意赅地将千机阁近半年来的内部变故，尤其是韩昀权力被架空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江南枫听着，脸上的神色从怀疑渐渐变为震惊，最终化为一片颓然。
江南枫垂下头，肩膀垮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小老头……真是好手段啊……”
江南枫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自嘲与疲惫，“找了你这样的人物主事还不够，后面竟还有能人……是我江某……小觑了天下英雄了！”
江南枫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发出一声长叹，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他身边的两名下属见状，脸上也露出悲戚与担忧之色。
“江兄，《星途》世界风云变幻，一日三秋，你我身处其中，起落本是常事，又何必妄自菲薄？”韩昀温声劝慰道，递过去一杯新斟的热茶。
江南枫接过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来，让他冰凉的指尖稍微回暖。
江南枫不再摆出那副戒备的姿态，像是卸下了沉重的铠甲。
吃饱喝足，又得知了部分真相，江南枫的理智逐渐回笼。
“罢了……”江南枫叹了口气，开始缓缓道出自身的遭遇。
原来，自幽墟之渊事件后，江南枫自以为与千机阁建立了稳固的联系，信任渐深，行事便不如以往谨慎。
约莫一个月前，他通过千机阁下辖的游侠大陆百晓楼总部，得到一条密报：
长舟市附近的某处峡谷中发现了一个疑似高难度副本的入口。
为了巩固自身势力，笼络各方高手，江南枫立刻发布了高额悬赏，组织了一支精锐队伍前往探索。
岂料，任务过程中异变陡生，同行的各大高手接连遭遇不测，损失惨重。
江南枫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诈，当机立断抽身而退。
然而，他刚返回长舟市，谣言便如瘟疫般散开，直指他江南枫为了削弱各大行会及在野高手的实力，精心策划了这场“清洗”。
一时间，他成了众矢之的，百口莫辩。
江南枫心知遭人陷害，不敢轻易联络旧部，只得带着两名最信任的下属东躲西藏，一路辗转来到勇士城，打算寻机乘船出海，暂避风头。
不料，行踪还是泄露，被人精准地摸到了落脚点，这才发生了今晚被围剿的惊险一幕。
韩昀静静听完，心中亦是唏嘘不已。这分明是一场针对江南枫的精心布局。
“江兄，你的遭遇，我确实毫不知情。从上一次下线算起，我已有一百四十六天未曾登录。若真是天机阁有人向你传递消息并设局，其目的恐怕……”韩昀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江南枫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拳头紧握，骨节发白：“别让我知道是哪个杂碎在背后阴我！否则，我定要扒了他的皮，杀到他滚回零级！”
这时，小唐和南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江兄，难道你未曾听闻，近期‘蜉蝣’内部也发生了不小的变故吗？”韩昀试探着问道。
江南枫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了许多，似乎彻底从颓丧中清醒过来。
苦笑一声，江南枫带着几分自嘲：“君兄，方才是我失态，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江南枫拱了拱手，算是正式致歉，接着说道：
“四个月前，蜉蝣下属的四部四阁突然全部高调现身，我自知势单力薄，难以抗衡，便派人传讯回遗忘大陆千机阁总部，表达结盟之意。之后，我收到的反馈却是世事艰难，各自为重……我想明哲保身，却又不断收到来自‘千机阁’的指令，这才一步步落入圈套，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若不是君兄你授意，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有如此缜密的心机和狠辣的手段！”
韩昀将自己所知的关于蜉蝣内部权力更迭、派系倾轧的消息如实相告，末了感叹道：“四部四阁，各自为政，心思难测。幕后布局之人，其心计之深，谋划之远，放眼整个大陆，恐怕也找不出几个。”
江南枫沉默良久，再次开口时，语气变得异常郑重，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君兄，之前是我误会了你，我再次向你道歉。经过此事，我才深知自己志大才疏，以往种种雄心，不过是水月镜花，不堪一击。”
江南枫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住韩昀，“君兄，我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知当讲不当讲？”
韩昀见他神色肃穆，心知必有要事，连忙正色道：“江兄但说无妨！”
江南枫似乎内心经历了极大的挣扎，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片坚定的赤诚。
抬起头，江南枫目光仿佛能穿透屋顶，望向渺远的虚空：“君兄，或许你不知，蜉蝣组织潜隐近百年，直到海陆大战前夕才展现出惊人实力，而后又因故受挫，再次蛰伏。我……我的父母，其实便是早期的蜉蝣成员，只因当时组织处境艰难，他们早早便离开了。后来我进入《星途》，机缘巧合下，主动寻访并加入了蜉蝣，跟着授业恩师一路走到今天。老一辈的蜉蝣主事们，大多怀着一个共同的念头：重整山河，积蓄力量，向世人证明平凡者亦能撼动天地！”
江南枫的声音渐渐高昂，带着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可惜，如今组织内德高望重的萧山先生不愿再理俗务，以致内部人心涣散，异心迭起，到了如今这般难以收拾的地步……”
顿了一顿，江南枫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芒，如同宣誓般说道：“凡我蜉蝣部众，皆愿以身作则，重现海陆大战后蜉蝣的荣光，我江南枫，亦如此！”
韩昀听完，心中震撼不已，忍不住轻轻鼓掌。
这样纯粹而崇高的信念，他自问不曾真正拥有过，除了为林南老师正名那件事，他很少为某种宏大的理想而坚守。
但此刻，面对江南枫这掷地有声的宣言，他被深深打动了，不由得站起身，对着江南枫深深鞠了一躬。
无论现实还是虚拟，总有人为了一个信念、一个理想而坚守本心，这样的人，值得最高的敬意。
“江兄有此宏愿，韩某钦佩，自愧不如！”韩昀由衷说道。
江南枫却苦笑一声，脸上重现颓唐与无力感：“只是……如今蜉蝣内有奸人作祟，外有强敌环伺，我江南枫势单力薄，身陷囹圄，又有什么能力去力挽狂澜？”
忽然，他眼睛猛地一亮，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看向韩昀：“君兄！据我所知，遗忘大陆那边，有人为了你，甘愿背离蜉蝣！依我所见，如今这混乱局面，有能力、有威望整合蜉蝣各方势力的人，除了你，再无第二人选！若是你肯……”
韩昀闻言，心中一惊，立刻摆手推辞。他自然知道江南枫所说的“那人”指的是锦心如玉，但这担子实在太重。
江南枫却愈发激动，猛地站起身，不顾伤势，单膝跪地，抱拳道：“君兄！难道你就忍心看着萧山先生一生的心血，就此分崩离析，毁于一旦吗？如果……如果君兄肯答应，我江南枫在此立誓，甘愿居于君兄之下，鞍前马后，永护蜉蝣！”
韩昀深知江南枫所说的“背离蜉蝣”之人是芊羽，但他自己如今也是自身难保，被人排挤，早已不是千机阁之主，又何德何能去整合庞大的蜉蝣？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江兄言重了！快快请起！”
韩昀连忙上前，用力将江南枫扶起，“此事关乎重大，非你我一言可决，还需从长计议……”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气氛微妙之际，顾子业咋咋呼呼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室内的凝重：“姐夫！姐夫！沧浪酒馆有个大美女来找你！指名道姓要见你！”
顾子业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屋内异样的气氛，反而挤眉弄眼地揶揄道：“姐夫，你可真行啊！出去不到三个时辰，就勾搭上了沧浪酒馆的人，真不愧是我姐夫！不过嘛……”
顾子业压低声音，做贼似的凑近，“你最好小心点儿，可千万别被我姐发现了，不然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韩昀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荒唐。若是这些混账话有一句传到你姐耳朵里，我看你我后半辈子，就得在某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度过了。”
顾子业脸色瞬间一白，显然对魔女顾嘉妮极为忌惮，立马噤声，乖乖让到一边，引着身后之人进来。
来人正是倾心海棠——邱心棠。
她快步走进房间，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在韩昀身上，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急切：“君……先生，你没事吧？”
邱心棠快步上前，仔细打量着韩昀，生怕他受了什么伤。
“小棠，我没事。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韩昀有些意外地问道。
“我……我……”邱心棠脸颊微红，眼神闪烁，不敢说自己担心他的安危，情急之下动用了些“特殊”手段，通过韩昀曾短暂使用过的某个通讯端口反向追踪了他的大致位置。她支吾着，低下头摆弄着衣角。
韩昀看她这般情态，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大概是这丫头又动用她的技术手段了。
韩昀亦不再追问，免得她更难堪，转而问道：“正好你来了，小棠。我这里有四个字，不知你能不能帮我查查相关的线索？”
他说着，主动添加了邱心棠为好友，然后将“梦幻迷界”四个字发送了过去。
邱心棠见韩昀没有深究她如何找来，暗暗松了口气，立刻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你知道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你等我消息，最多半天，我一定回来找你！”
邱心棠来时的满腹担忧和惆怅，瞬间被能帮上忙的兴奋取代，转身又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来去匆匆，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馨香。
这番情景，看得一旁的江南枫感慨不已，语气中带着真诚的羡慕：“君兄真是好福气，能得如此红颜知己倾心相待，江某当真艳羡不已。”
韩昀收回目光，笑了笑，意有所指地拍了拍江南枫的肩膀：“江兄何必羡慕他人？说不定属于你的好运，不久便会降临呢？”
随后，韩昀示意江南枫坐下，两人屏退左右，关起门来，真正开始推心置腹地密谈。
房间的门窗紧闭，隔绝了内外，无人知晓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只有偶尔传出的低沉话语声，预示着某些可能影响深远的决定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