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微大喝一声,领三百骑冲着那杆大旗斜插过去,那大旗立在土中,并未随着刘文泰的撤退移动,谢明微冲破人群,长刀劈下,旗杆咔的一声断开,斜倒下去,拍起一蓬丈高火浪。
北岭之外,朝廷后军里三层外三层护着楼车,楼车上,刘闵透过琉璃窗,看见火谷被铁骑硬生生犁出一道黑线,不禁挑了挑眉。
“重甲铁骑,张峰……果然名不虚传。”他低声轻叹,转头望向车后的一众官吏,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哼,一群尸位素餐之辈,平日只顾敛财挥霍,致使国库亏空,若朕有银子组建这么一支重骑,何至于天下群逆共起?”
他正自心烦,石念及指着山岭呼道:“陛下快看,敌军冲击势头被挡住了!”
刘闵寻声望去,眸色阴沉,他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逐渐勾出一抹笑意。
却见火谷尽头,重骑速度果然慢下,马鼻喷白沫,士兵甲缝里渗出血丝,被高温蒸得神志昏沉。
柳磬咳着黑烟,跟着张峰左冲右突,再次高呼:“师父,敌军准备充分,我军陷入重围,战马已显力竭,是否暂退?”
张峰抹了把脸,快速环视,东、南、西三个方位尽是长矛,乌泱泱看不清人头,只能看见敌军士兵人人以布遮口鼻,将这数千铁骑死死包围。
而北方,则是浓烟滚滚,被风沙裹着烈焰,往南边不住袭来。
“将军!将军!”谢明微从敌阵中杀出一道火道,奔至张峰身前,“冲势被阻,我军已逐渐陷入劣势,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折在这。”
张峰咬着牙,手中画戟翻飞,目光却死死盯着烟雾之中,那杆挺立飘扬的龙旗大纛。
便在此时,那云螭楼车上突然射出一支响箭,咻的一声,拉着刺耳的尖啸穿透云层。
下一息,万点赤火同时离弦,密密麻麻的火箭,将夜空烧出一片赤红的蜂窝,带着油脂燃烧的噼啪声,又如雨点般砸进重骑阵中,
铁甲再厚,也挡不住火油顺着甲缝钻入;战马再烈,也抵不住皮肉被灼烧的剧痛。
张峰只觉得左臂一热,一支火箭洞穿护臂,火舌顺着绦带嘭地炸开,紧接着右小腿一麻,第二支箭矢钉进胫甲,血珠与火油一起溅出,瞬间被烤成焦黑。
“师父!”
“将军!”
柳磬与谢明微一左一右,不停挥舞武器,然而,密不透风的箭雨,还是穿透了二人防御,柳磬被乱箭冲击,虽未贯穿身体,但还是栽落马下,却又很快爬起,开始步战,
而谢明微,却是被一箭射中面门。
几乎在一瞬间,他便扑通一声仰倒在地,只是眼睛却没有闭,盯着张峰,张嘴似是想笑,却只吐出两口鲜血,随即目光变得涣散,再无声息。
“临川!!”张峰目眦欲裂,一把扯下燃烧的大氅,反手抡戟,将身侧一名禁军连人带盾扫飞数丈,血雨落下,被火蒸成腥雾。
“师父,撤吧!”柳磬哭喊,声音却被箭啸割得七零八落。
张峰没有回应,啐出一口血渣,狮面盔早已不知飞到哪里,乱发被火风撕扯,宛如一头彻底被激怒的雄狮,他看了一眼谢明微的尸体,旋即猛踹马腹,一人一骑,逆火而出。
骑阵本已溃乱,但见主将孤军冲阵,竟又齐声怒喝,残部百余人跟着卷杀向北,火海中,一条黑线直插楼车。
“拦下他!”章鹤年立于楼车之下,长枪一指。
临近的一营禁军大喝一声,列成枪林,拒马横陈。
张峰连人带戟撞入阵中,画戟抡圆,咔嚓一声脆响,碗口粗的拒马桩被拦腰劈断,戟刃去势不减,贴着地面拖出一道火星,自下而上挑起。
三名禁军被同时挑飞,半空着火,砸进后队。
十丈。
五丈。
三丈!
那杆龙旗大纛在夜风中猎猎招展,金线龙爪闪着火光,像在嘲笑。
张峰喉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双手抡戟,一式「开山」,戟月破空而下,咔,嘡!旗杆崩断,丈余长的龙旗带着火尾,旋转着坠下地,被马蹄踏成两截。
“逆贼,敢尔!”章鹤年自侧后袭至,长枪贯甲而入,自张峰背胛刺入、锁骨下噗地穿出。
剧痛传来,张峰浑身一震,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混着焦糊味直冲颅顶,他借刀势反手抓住章鹤年腕甲,猛地一扯,两人一起滚落马背。
落地瞬间,他拔出腰间短匕,一刀捅进章鹤年咽喉,血泉喷了满脸,滚烫。
他拄戟踉跄站起,半截龙旗被踩在脚下,往远处的楼车望了一眼。
楼车第二层,琉璃窗后,刘闵明黄衣角微动,却并未露面,只有一道冰冷声音传出:“哼,倒是一员猛将,围杀,碎尸,让他为朕的爱将陪葬。”
号角声起,四面八方的禁军同时合拢,长枪如苇,刀盾似墙。
张峰强忍伤痛,拔戟再战,每一挥都有一排人影倒伏,可更多的枪尖从火光里探出,将他团团围住。
腿伤崩裂,一步一个血印,臂甲碎裂,白骨森然,他仍在不顾一切往楼车方向猛打猛冲,身体却被越来越多的兵刃撞击声淹没。
就在一支长枪对准他后心,即将攒刺之际,一只袖箭,将那长枪的主人咽喉贯穿。
箭来方向,却见北侧火阵突然裂开一道黑口,两百骑玄衣黑马破火而入,刀如冷月,剑似流星,人比鬼魅。
当先两人,正是秦光与宋狄,宋狄远远厉喝:“主公有令,张峰即刻撤退,胆敢恋战,军法从事!”
张峰挥戟扫翻两人,却不予回应。
秦光同样一言不发,带百余玄衣力士,袖箭短弩开道。
禁军口鼻早被湿布蒙得严实,浓烟里本就半盲,骤见黑影贴地掠来,还未辨清方位,弩箭已钻入布巾缝隙,贯面、穿颈,一箭一命,血路瞬息被撕开。
秦光探身扣住张峰肩甲,想要把他往马鞍上拽,却被张峰反手一肘:“滚开!”
秦光嘴角淌血,却死扣住不放。
楼车上的刘闵看到这一幕,不由眼睛微眯,轻声问身旁的密令司指挥:“这些人,就是项瞻麾下的玄衣巡隐?”
“正是。”那指挥抱拳禀报,“其与我密令司极为相似,统领号称玄衣将军,共有十人,这为首两人便属其中。”
刘闵微微颔首,冷笑道:“既然来了,那就……”
话音未落,却听远处骤然响起一阵震天动地的喊杀之声。
放眼望去,但见山岭外一杆「项」字大旗赫然出现,旗下一银甲小将,手提长枪一马当先,肩上朱袍随风猎猎,与火光融为一体,犹如血浸。
在他身边,则跟着一名女将,手持双剑,率领密密麻麻的轻装骑兵,宛若一把剔骨弯刀,向着岭口掩杀而来。
“这是……”刘闵微微一怔,下一刻,眯着的眼睛逐渐睁大,“项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