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项小满苦笑一声,挥了挥手,示意阎洛可以去忙了。
阎洛行礼告辞,与刚走进来的张峰擦肩而过,只是浅浅瞥了他一眼,连个招呼也没打。
张峰注视他远去,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才转过身,手捏下巴,皱眉嘀咕:“这人也忒记仇了吧,都几天了,我不就是开个玩笑嘛!”
他说的,自然是数日前的军事会议上,他拐着弯想让阎洛替项小满背黑锅的事了。
“你少胡说八道,人家可没那闲工夫跟你怄气!”项小满白了张峰一眼,走到他身旁坐下,指了指桌子另一侧的椅子,“你不是还要等一天吗,怎么又回来了?”
“不等了!”张峰把画戟放到厅角的武器架上,随后坐到项小满身边,把铁盔摘下往桌子上重重一敲,又拎起茶壶灌了几口,才说,“我怀疑那老小子遇到了什么麻烦,不然凭绝垠关的重要,他早该回来了。”
“麻烦?”项小满挑了挑眉,凝视张峰,耐人寻味,“你指什么?”
“哼,还在装傻充愣,指什么你会不知道?”张峰斜睨项小满,撇嘴问道,“早在平章关,卞承说罗不辞中军挂着「刘」字大纛的时候,你就想到了吧?”
项小满轻轻一笑,不置可否:“也只是猜测,但这并不影响他来援救绝垠关。”
张峰眨了眨眼:“我没明白,你仔细说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项小满微微摇头,但见张峰那一脸“求知”的模样,又无奈一笑,“「刘」字大纛是谁的,你也知道,至于为何会出现在中军,也很明显:刘耿才是那数万大军的主将,罗不辞在里面并没有绝对话语权。”
“那你又如何确定刘耿才是主将?那旗子没准就是障眼法呢?”
“有这个必要吗?”项小满反问,“所有人都知道罗不辞就在军中,难不成凭借一杆大旗就能掩盖这个事实?对手不会因为主将是刘耿就小觑于他,燕叔不会,宇文崇泽也不会,那这个障眼法的意义是什么?除了降低罗不辞的威望,还能有什么作用?”
“呃,这个,这个……”张峰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也觉得项小满分析的有理,“那如此说来,还是顺天皇帝不信任罗不辞,却又离不开他,因此才让刘耿那么个残废担任主将,他从旁辅佐,要真是这样的话,他做任何决定都会被掣肘……难不成是他要来援救,但刘耿不肯?”
“谁知道呢。”项小满随口应了一句,心里也是疑窦丛生。
罗不辞被皇帝怀疑,与刘耿不合,这是他们早就判断出来的,但就算刘耿担任主将,也不该坐视绝垠关丢失而不理,那样岂不是把他自己也困在幽州了?
正思索间,裴恪阔步走了进来,看到张峰,与他点头致意,而后对项小满抱拳说道:“主公,关外有一队残军,自称是您的故旧,请您出城一见。”
“残军?故旧?”项小满一头雾水,看了一眼张峰。
张峰同样是一脸好奇,率先开口问道:“谁呀?”
裴恪微微摇头,依旧对着项小满说:“他没有自报家门,只说曾对主公有救命之恩,让末将前来通禀,您一见便知。”
“救命之恩?!”项小满心中一惊,猛地站了起来,盯着裴恪,心中却在快速思索,这个所谓的救命恩人会是谁,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谁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难道……是我以前跟着师父游历时帮过我的?”
“嗨,你在这瞎猜什么?”张峰也站了起来,戴上头盔,拿起画戟,向厅外指了一下,“走吧,愣着干什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西关外,郑彪横刀立马,仰望着关城城楼,身后五千残兵静默如林,老四独臂擎着一竿“郑”字大旗,在山风中猎猎作响,破洞处透出的光斑,像无数窥视的眼睛。
“大哥,项瞻会接纳我们吗?”老四不确定地问道,环视身后一众将士,一个个蓬头垢面、浑身血污,狼狈的不成样子,若不是还有千百匹战马,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逃荒来的。
郑彪不予回应,依旧凝视着城楼,右手却不由自主的放在胸前,那里藏着他的最后一张底牌。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城门缓缓打开,一个面容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少年将军,出现在视野当中,却见:
亮银耀日盔白缨倒洒,宛若雪瀑凝霜;龙鳞传承铠寒光流转,好似星河倾泻;赤焰翻云披猎猎狂舞,仿佛火浪翻涌;龙脊破阵枪斜插入地,犹如蟠龙蜿蜒。
距不过十步时,青骁马收住前蹄,垂首啃衔如渊渟岳峙,方圆沙尘低旋,草叶翻飞。
郑彪目不转睛,心中暗叹,今时不同往日,短短两年,当初被谢无赦逼得险些丧命的一个少年,今日俨然已成为一方枭雄,反观自己,却是……
“郑彪?”正当他自惭形秽之时,跟在项小满身后的张峰,已经先开了口,眼中带着戏谑,“我倒是谁呢,原来是郑大当家的,你不是和高顺那兔崽子一起攻打临乡郡呢吗,怎么跑这来了?还有你们这一身行头,这是……”
“疯子!”项小满连忙喝止,扭头瞪了他一眼,而后又看向郑彪,笑道,“郑大当家的,涞县一别,两年未见了吧?”
“是有两年了,当初若非赫连公子提点,郑某也不会有后来的发展,只可惜……”郑彪也笑了笑,有些勉强,“郑某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今日特来投奔冀北义军,还望将军能够念在昔日“做买卖”的情分,给我等兄弟一个机会。”
他特意含糊不清的说成“做买卖”的情分,而不是像对裴恪那般说有救命之恩,显然是没打算再将往事深提,只是为了给自己投奔找个由头而已。
项小满自然也听得出来,但他却不会轻易接纳,毕竟,对方可是实打实的土匪出身。 当初发善心留下高顺一命,最后却换来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济顺天王」,这一点,他可不敢忘。
“大当家的何出此言啊?”项小满微微一笑,“有道是远来是客,大当家的不如先进关,简单梳洗一番,我这便命人安排酒宴,咱们好好喝一顿。”
郑彪眼中划过一丝失落,“远来是客”,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他也没有太过在意,也明白按着自己的出身,不会有人轻易接纳,自己总得表示表示诚意再说。
“如此,郑某就叨扰了。”
项小满微微颔首,扭头向后瞥去:“裴恪,安置好这些兄弟,该治伤治伤,该吃饭吃饭,万不可怠慢了!”
“是!”裴恪应了一声,面无表情,一勒缰绳,侧马对着郑彪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