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水色遁光在空中左支右突,摇摇欲坠。
李昂紧咬牙关,紫府中已经显出匮乏之势的法力强行维持着法决,作为一介散修,自己虽然在种种机缘巧合下成就中品金丹,但相较于自己背后那位天之骄子般的宗门筑基,现在的自己只能逃跑。
只能跑,只能逃。在那位气势显赫,隐隐有逆伐自己成就金丹之势的宗门筑基之后,有一道讳莫如深的目光牢牢锁定着自己。
李昂无比确定,如果自己敢回身反打,甚至以金丹修士对筑基修士的压制斩了这位宗门筑基,这道目光一定会在自己出手之前将自己碾碎。
李昂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机缘的来历。为什么自己在那座残破洞府中还能得到一门直通金丹的《天河水法》?为什么这一门功法只有修行毫无金丹法∠?为什么自己在种种机缘巧合下正得中品之后,原本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宗门弟子瞬间与自己割袍。
自己只是一个天河养在外面的人材,自己所成的天河金丹,不过是被给宗门弟子用以辅助金丹冲关的外丹。
金丹圆满还是元婴在望?李昂在心中思考,若不是这道目光,以你自己对天河法的把握,后面那个小修在自己手中活不过三个呼吸。但显然,对方身后的护道人同样是天河法有成的大修。自己修行的这门功法中,想必也有不少对方刻意留下的破绽。
否则,这道目光中传来的就不是压迫。
滔滔江河之声传来,那摇摇欲坠的一缕水光猛地向下一扎。身后传来年轻人义正言辞的喝骂。
“李昂!你盗窃我宗传承,残害下修,肆意敛财。我虽修为不及,却有匡扶正道之心,抚慰天下之志。若你还当自己是个金丹修士,就与我一战。”
李昂脑中突然划过了某些散修,他们在宗门弟子的挑衅下嗷嗷叫地向他们冲去,却又在各种巧合下成为他们扬名的资本、输送资源的补给。心下,便对散修一直无人出头,宗门之外也没有各种思想传承、文明建设有了猜想。
那道清光理也不理,径直往河中落去,这一道五色天光中,带着些许贵气与仙气的公子哥忍不住将法宝摧了摧。
李昂本是宗门给自己选的外材。天资纵横,即使宗门内部也有人提出要将他收为外门弟子,但缺了这枚天河金丹,自己的五行轮转便无法大成,破入金丹便要少两成把握。
阻道之仇不死不休,即使是那位提议的长老不想和自己的家族闹翻脸,但自己也必须给这位长老面子。如果这一次出手不成,下一次来的便是招揽而不是斩杀。
五色天光微微颤了下,公子哥背后的护道人给了认可。本来,这个护道人的人的位置应该是宗门派遣,但谁让公子哥的父亲正是执法堂的堂主,他的母亲正是养气院的副宗,这个护道人的位置自然在种种机缘巧合下落到了自己的长辈头上。
以宗门的天机造诣,这位长辈不可能出手帮自己将他斩了。筑基逆伐金丹本就是宗门考验天骄的一种要求,请这位金丹圆满的长辈在自己背后坐镇,不时,便以更进一步的五行法压迫对手的心神,自己自然便能从容不迫地将其收割。
这位李昂的确无愧于其天资,不提一身道行修行比自己想象的更为高深,连一颗道心也是圆觉。哪怕在自身动了手脚的功法被人压迫的情况下,他居然也能强提遁法,甚至在这一件中品法宝的追捕下脱逃。
虽然宗门刻意删去的天河法的各种功用,但以金丹修士的能为,从中取出一二对水行之道的利用却不是问题,至少,若对方入了天河,自己便绝无可能将其斩杀。
想到这里,公子哥犹豫了一瞬,自己丹田中还有一件父亲赐下的符宝,以父亲元婴真君的修为,这道符宝足以斩断那遁光与天河之间的距离,但一颗中品金丹不值得这一张元婴法符。
突然,那在摇摇欲坠的遁光中浮现起一枚金色丹丸,一层一层的蓝色水纹围绕在金丹表面,遁光瞬间快了六成。
“丹纹?上品?”
隐隐有惊呼声从背后传来,公子哥心知,若是宗门早知这人修以一部残缺的天河法成了丹纹,将他视为炉鼎的便是自己的父辈。
一念之间,一缕狠辣之色自公子哥们眼中浮现。紫府之中,供奉在玉质道基上的一张法符激射而出。
时空仿佛静止,李昂似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符咒落在自己的金丹之上。远比自己的天河法强大的法力、高深了不知多少的法意,瞬间斩断了自己与金丹的连接。
李昂的双眼中一片冷漠,果然,自己的功法有问题。自那份残缺玉简中传承的天河法从不完整。如今,以这张法符为对照,天河法中基础的法力运行有七处被改动过,观想途中的神意传承有三处微妙的误差。如今,斩断自己与金丹联系的,是自己从练气开始就一直认为常识的人体认识。
在这种条件下,自己居然能成就金丹。李昂的嘴角勾勒起一个冷漠的笑意,如果自己不是穿越者,如果自己没有这将法力完全控制,让自身的身体重归先天的金手指,自己一定会被这群宗门修士算计到死吧。
水光收敛,遁光瞬间消散,以修士对金丹最本源的权限,这颗裹了符咒的天河金丹重回紫府丹田。
李昂的身形如落叶般飘下,某种凡间武林的轻身术结合金丹修士对天地的理解,强行让他的身体在无法力的情况下从千米高空中缓缓落下。
护道人的眼中流露是一丝赞赏,此子天资、心性乃至战斗智慧皆是不俗,若不是与自家公子大道相阻,自己还真想引他入门。
不过,一切都尘埃落定,斩了此人,成就公子筑基斩金丹的名声,在以此人水行道行填补公子对水行之道的理解,自己再拆了他的皮肉骨骼...
冲天的火光骤然炸响,在五彩华光逼近李昂百丈之内,公子哥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试图将李昂拘束的瞬间,一道沛然的火系法力自紫府中扩张,一位水行金丹突然转换了道基。
公子哥的眼中骤然浮现绝望之色,这个距离,这种与天河法完全不同的法力,对方眼中那冷漠但坚定的杀意。
自己要死了,这个事实前所未有地出现在了公子哥的心头。
五行天光中的数道禁制瞬间崩溃,以摧毁这件中品法宝未来一切的代价,公子哥强行倒转云头,强行将自己的遁速扩到之前的六倍。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捅穿了他的心脏,另一只手抹过他的灵台,李昂袖袍上一道纹路微微一闪。公子哥的神魂、他腰侧的储物袋。装饰品般佩戴在一侧的玉佩以及在他指头上的一枚银色指环,被李昂在瞬息间薅了个干净。
愤怒与恐惧瞬间席卷护道人的身心,他掐指做诀。远超公子哥的五行华光自他的双手间绽放,周围的空域被瞬间笼罩。一切空间法术无从谈起。
奔腾不息的天河被强行阻断了一息,即使自己要为阻断天河灌溉付出巨大的代价,承担下游众生近乎恐怖的因果。但若不能在这里斩了他,查到这个散修转换道基的秘法,自己便再无未来,即使转世,也要被宗门擒拿作为奴修。
自己唯一的机会便是生擒此人,以这转换道基的秘法换取转世后的一线生机。
一缕火线冲天而起,一颗较水纹金丹更上一层楼,火纹已经在金丹上刻画的上品金丹冲到了护道人面前。即使是怒火攻心,护道人的心神仍然被牵引了一瞬。
作为修行五行法的金丹圆满,修士的本能让他不自觉地查看起另一位金丹修士对火之道的领悟。
恐怖无比的焰云炸开,自爆金丹,李昂的神魂崩溃了三成。若非一道风系法力却又悄无声息的在他的紫府中扩张,自碎金丹便等于是送死。但金丹近距离自爆之下,即使是修为超出李昂两重的护道人也被炸了个趔趄。
一块厚重的岩石,一道锋锐的金气。火,土,金,一枚上品,两枚中品,三枚金丹的接连自爆之下。即使是金丹圆满的护道人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些伤,至少,他付出巨大代价维持的一息时间已经过去了。
李昂终于落入天河。没有任何法李波动,没有任何金丹法性,他的身形就这么普普通通地消散于天河。
护道人的身形陡然出现在天河之侧,无穷法力构成的禁法向着天河整体拉开,但无论他如何探寻,天河中除了些激流中的特色水族,以及奉龙君之命巡查的夜叉海怪便再无李昂的踪迹。
护道人一声长叹,转身回了宗门之内。
一个震撼的消息席卷整个宗府修真界。一名叫做李昂的散修魔性深重,战力惊人。行恶法,以初入金丹的修为斩了一尊金丹圆满的天河真修。还掠去了天河道子的生魂,将他一身法宝尽数夺去。
天河宗给出了顶格悬赏,生擒者给予灵石百万、仙法一重。若能取回死骸,也奉上灵石十万、真法一道。
一时间,天下尽从。所有人都试图在天河上下的各个大城小村、山川河海寻找李昂的踪迹,他的法力气息、神魂拓影被天河宗通传天下。
遍布九州的几道神念却将此事视为笑谈。
“天河那老怪一直将散修视为外丹,终于被人啄了眼。这人要不是折了天河的面子,我还真想收个弟子。”
“那人可能是万灵体的某种变种,一身修为换了三次。可惜,若是五行圆满...”
“给天河那斯留个面子,下次征战天外。天河宗不出些血可说不过去。”
几人将此事视作某种对天河真人的筹码,至于那个被天河宗追杀的散修,几人都不在意。
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在天河宗穷搜天下的大局下,李昂仍然毫无踪迹。甚至有元婴真人亲自出手推测过,天机却在瞬间被滚滚红尘和隆重无比的因果之劫拦了下来。
天河宗上下震动,因果之劫说强不强,说弱不弱。越是与自己相关,越是与自己关系深重,因果便越强。但能直接影响一位元婴真君的因果之劫,直接表示李昂现在与这位元婴真君的生死相关。
天河真人亲自出手,不只是他。整个天河宗上下的天机术士一道推测,但下至刚刚入得天机之道的筑基。上至已然人道圆满的天河真人,所有人都有一道等若生死的因果之劫。
天河宗正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请数位与自己相若甚至更强的人道绝巅出手探测,但不只是天河宗,李昂这一存在与每一个宗门系的修士都有一道等若生死的因果之劫。
在天河宗试图找到一位散修出身的修士推查此事时,宗门的领袖们才赫然发现,他们中没有一任何一个散修出身的天机者。上一次散修中出现人道绝巅已是4000年前,而他在修成的瞬间就远离了宗府界。
在绝顶们的意志下,追查李昂的奖赏格和动作都强了数十倍不止,但李昂却仍然毫无踪迹。
第一年,一切都没有发生,世间一如既往的运转。
第三年,一门没有任何暗手,没有任何限制,以天河法为基础的水行真法将水行之道从炼气到金丹娓娓道来。
天下震动,宗门修士穷搜天下,将一切与此法相关的修士、凡人斩尽杀绝。
第五年,五行之道皆有直指金丹的传承出现。宗门修士已经引起了散修的集体排斥,凡人们甚至恐惧与修行者出现任何牵扯,对抗修仙者成为了王朝的基本政治正确。
虽然在力量的差距下,不管是凡人还是王朝都选择了对修仙者臣服。但各个王朝却不约而同地将这些没有任何暗手的修仙功法以各种方式藏在了皇宫大内、市井阡陌、滚滚众生之中。
有大修提议直接将此界人族全数抹去,从天外迁来新的一支或将宗门内灵根低劣者作为新的凡人之源,
天河真人强烈反对,此事因他而起,若此界人族真的因被全数斩杀,他至少要占其中因果的一半。由此因果牵连,天河真人的飞仙之路便再无希望。
天河宗上下却同意了这一题。包括天河上人在内,公子哥及其背后的家族被天河宗整体放弃。
这一日,天上有大日落下,大地中有阴气升腾。被宗府界修士们从天外请来的魔修非常专业,他将整个世界的资粮悉数吞噬作为承担这份因果的代价。
天河真人的外貌瞬间老去,种种因果牵扯之下。原本已经无缺无漏的仙体出现伤势,本不可能在筑基修士以上出现的空转接连不断的出现,心魔丛生之下,他将自己体内的法力、神魂视为对手。
疯魔出现,宗府界其余的大修们遗憾地将它分尸。
破界魔修发出桀桀桀的怪笑。整个世界一片清净,不只是人族,此界中的一切生灵,包括花草树木、鸟兽鱼虫,一切有神魂波动的存在皆被他一网打尽。
在宗府大修们警惕的目光下,魔修悄然远遁。在他背后,大修们义正言辞。
“酷烈心性,着实不为人子。当为此界众生报仇血恨。”
“此血与我等同宗,怎可让外人夺去?若非此獠凶狠,我等当同仇敌忾共讨此人。”
身后议论纷纷,魔修却全不在意。若是他们出手,自己不过再得一具人材。他把玩着手中某颗晶莹剔透的神魂,嘴上挂着某种莫名的笑意。
“你便是此番因果之始,要在宗府之界开天,你倒是个心气足的。”
李昂的神魂沉默不语,他本以为日后的发展会是自己从下到上的匡正一切,他甚至在心中反复琢磨过围城战、游击战、割据战等种种算计。但在五行法出炉之后,宗府界果断选择将一切抹除。
“我还要谢谢你,若没有你,我哪得这一界的资粮?那些家伙虽然对灵材看得起,甚至没让我带走一丝一毫的灵气,但有了一界血气,我的法身也将登临圆满。”
“你想要我做什么?”
神魂道,这种修士不可能无的放矢。如果他对自己的秘密感兴趣,直接吞掉自己,甚至将自己交给宗府界的宗门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他偏偏没有这么做,他将自己一界中的所有神魂以一种决绝的方式灭杀,却唯独保住了作为此事开端的自己。宗府界的众修或许有所猜测,但在不敢与这尊老魔翻脸的情况下,他们默认了。
“我要你传承我这一脉,你能在我飞升之前斩掉我,那你便是我宗开辟以来最有可能带领魔道反攻正道的存在。若你在我飞升之后长成,此界绝巅的你也能让魔涨道消。”
“修士皆以飞升为重,为何要给自己的飞升之路添我这般变数?”
老魔眼中流露出一缕回忆之色:“与正道不同,魔宗将一切都摆在明面上。”
“我们也看中资质,但我魔门广搜天下,只要你有最基础的灵根便能参与大选。你以为伪灵胜过了天灵,你便是本届第一。”
“我资质一般,只是中人之资。入门试炼我在1000人中排400名。第一是,以炼气修为斩杀筑基的狂人。”
“在魔门,你只需要够强,够狠。”
无人知道两人后续发生了什么对话,众人只知道,天魔老祖在末年时被自己的弟子背刺,这弟子光明正大地摆下擂台,任由老祖将一生修为甚至以一界血灵真魂炼制的天魔法身显化,甚至任由他以三界之魂摆出了一副万魂噬心之阵。
最后,这位魔君一拳一脚将自己授业恩师斩杀。
天魔老祖临死前放声狂笑,魔修一脉的众多界主心悦诚服地拱手称尊。
魔君掀起了对正道的直接反击,他改变了魔门底层的某些逻辑。魔门仍是强者为尊,杀死同门却需要付出相应的价值。
只此一变,某些原本十死无生的弟子有了一线生机。只此一变,魔修的底层数量骤然扩张至仙门的三倍。
缺灵气,缺资源,魔君开始向正道征伐。不管是传承再久远的大界,不管是境界再高深的大修,在魔君面前都没有任何区别。一拳、一掌、一刀,整个修真界没有魔君的一合之敌。
气运牵扯之下,仙门中的气运之子、天之骄子开始井喷。正道狂喜地将他们收割,狂喜地让自己的门人弟子高歌猛进。
有这一尊魔君在,弟子天资平均高了六成。就算给他几方大界,甚至直接割养九成领土又如何,待此君飞升,气运交互之下,正道又将大涨。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法力、神魂、道心、法身,魔君将一切提升至此界之巅。天劫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降下,在他撕裂劫云之后,接引仙光几乎是扯着他要让他往仙界飞升。
但魔君顶住了仙光,在接引仙光的出力被限制在三千世界极限的情况下,魔君硬生生将天光连带着背后的神将扯到了下界。神将的血流遍一界,在神将的一身血肉开启了魔门的狂欢时,正道才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正道的祖师符咒不要命地往天界送,魔门的各路祖师也对魔君表露出了极大的兴趣。一个在人界扯下天将的修士成为了双方斗法的关键。
天河宗连带着宗府界被正道整体贬斥,魔道中的天机修士开始提醒魔君,如果正道的气运低于一定的份额,天界便有插手下界的能力,被正魔双方刻意维持的平衡之局瓦解,仙人便能下界诛魔杀正。
魔君幽幽的目光向九天之上望去,宗府界的种种不过是邯郸学步,天界才是一切的源头。魔门的血腥、阴谋、杀伐比正道更胜,但魔道的确给了所有人一个机会。
但魔道并不允许自己进一步改革,魔族中的高修宁愿付出巨大的代价,也会将某些即将出现的势力或者天才收入囊中或者斩于马下,自己扩大了魔门的基本盘,占领了更多的世界,却无力让魔门的根基改易。
飞升吗?飞升到天界,从顶点到将一切打服,然后自上而下将一切扶正。
无声无息的。飞升劫再一次凝聚。这是第365次天劫,已经有364位天将被魔君斩杀,已经有364个魔门世界扩张。
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天劫破碎,仙光落下,神将被魔君从天界扯下。
一道雷光悄无声息地劈中魔君的眉心,两道锁链穿透了他的琵琶骨,一座断头台的虚影将魔君牢牢束缚。
白面三目,三缕美髯垂于胸前,面容慈善中透出庄重,一尊身披金色铠甲,腰系兽首形带扣的神将显现。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魔君叹了一声,身死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