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浸透了窗棂,王英攥着那枚被小唯——如今该叫白薇薇了——染过血的玉佩,指腹碾过玉上冰凉的裂痕,像碾着心口那块化不开的郁结。烛火在他指间晃得厉害,把影子投在墙上,活像只困在牢笼里的兽。
“哐当”一声,庞朗撞开虚掩的木门,带着一身夜风里的松脂气闯进来。他把腰间的酒葫芦往桌上一墩,酒液晃出半滴,砸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印子。“我说王兄,你这屋头都快比乱葬岗还阴了,”他扯开嗓子,声音撞在梁柱上反弹回来,“白薇薇那姑娘为你挡刀时眼睛都没眨,你倒在这儿跟自己较什么劲?”
王英没抬头,指尖的玉佩被体温焐得半热,裂痕里的暗红却越发刺目。他记得白薇薇被浮生卷走时,裙角扫过他手背的触感,像一片烧红的烙铁擦过,烫得他至今指尖发麻。“你不懂,”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人妖殊途四个字,不是喝顿酒就能咽下去的。”
庞朗嗤笑一声,抓起酒葫芦猛灌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淌进领口,他却浑然不觉。“殊途?我只瞧见她替你挨那妖鞭时,血珠子溅在你衣襟上,红得跟你当年在边关染的战血一个色。”他把葫芦往王英面前一递,酒气混着夜露的湿冷扑过来,“你摸着良心说,方才她倒在你面前时,你闻着那血腥味,是怕她是妖,还是怕她就这么死了?”
王英猛地攥紧玉佩,指节泛白。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刮过窗纸,簌簌作响,倒像是白薇薇最后看他时,那声没来得及出口的呜咽。他忽然想起她初遇时,总爱偷偷往他茶里加些带着甜香的花蜜,那味道清清爽爽,混着她指尖的微凉,此刻竟比桌上的烈酒更烧心。
“有些事……”他想说“没那么简单”,却被喉咙里的涩意堵了回去。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红,像藏着团没烧透的火。
庞朗见他不语,也懒得再劝,只把酒葫芦往他怀里一塞:“自个儿掂量吧。等哪天真见不着了,别对着空屋子哭就行。”说罢转身就走,木门在他身后晃了晃,留下道漏风的缝,把远处隐约的犬吠和更深的夜色都放了进来。
王英抱着酒葫芦,指尖贴在冰凉的陶壁上。葫芦里的酒还在晃,像他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半是怕,一半是慌,还有点不敢承认的……疼。他忽然想起白薇薇总爱用指尖轻点他的眉心,说那里的结皱得像块老树皮,那时她指尖的温度,好像还残留在皮肤上,暖得让人发慌。
夜还长,可有些东西,好像已经不一样了。
月亮如水,泼在河面上碎成一片银鳞。青夫人立在青石滩上,素色裙裾被夜风掀得猎猎作响,鬓边那支雕花木簪是胡笙去年亲手刻的,簪头玉兰沾了夜露,凉得像块冰。
“你倒来得准时。”司徒的声音裹着戾气砸过来,他指尖捏着枚乌沉沉的妖丹,是白日里被青夫人斩杀的妖兵所留,腥气顺着风卷过来,呛得青夫人蹙眉。她下意识抚了抚腕间的玉镯——那是胡笙送的护身法器,此刻正微微发烫,像在预警。
司徒几步逼上前,玄色衣袍扫过岸边的芦苇,惊起一片虫鸣。“我倒是想问你,”他眼神淬了毒似的,“当年在万妖谷,是谁说过此生非我不嫁?如今却披着嫁衣,成了胡笙那老东西的夫人?”他说着猛地攥住青夫人手腕,指腹碾过她腕间玉镯,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
青夫人挣了挣,玉镯撞上司徒的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司徒,你该醒了。”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胡笙待我如何,不是你能懂的。他案头的茶,永远是我喜欢的雨前龙井;我随口提过的花种,第二日便会出现在后院——这些,你做得到吗?”她抬手将鬓边木簪插紧,那动作带着常年累月的习惯,是胡笙总笑她簪子易松时养成的。
司徒冷笑一声,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形晃了晃,嘴角竟溢出丝黑血。“咳咳……阿青,我修炼走火入魔了……”他捂着心口弯下腰,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出的虚弱,“你我好歹相识一场,帮我渡点灵气……否则我会爆体而亡……”
青夫人看着他胸前衣襟渗出的黑渍,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混着他身上万年玄冰的寒气。她犹豫的瞬间,手腕已被司徒抓住按在他丹田处。一股阴冷的吸力猛地传来,像是有无数细针顺着经脉往里钻,疼得她倒抽冷气。她看见司徒眼底闪过的贪婪,那双眼曾映过万妖谷的桃花,如今只剩淬毒的野心。
“放开她!”
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胡笙的身影踏水而来,玄色锦袍下摆扫过水面,激起层层涟漪。他指尖凝着淡金色的灵力,遥遥一指,司徒像被无形的掌风拍中,猛地松开手,踉跄后退。
胡笙扶住摇摇欲坠的青夫人,掌心贴在她后背输送暖意,目光扫过司徒时,带着千年修行的威压:“司徒,你可知万古族律,私吸同族灵气当如何?”他声音不高,却让岸边的芦苇都低了头,连河水都似凝滞了几分。
司徒捂着胸口冷笑,眼神在青夫人苍白的脸上转了圈:“我输了?未必。”他身影一闪,化作道黑烟没入夜色,只留下句轻飘飘的话,“人妖殊途,仙妖亦难长久……胡笙,你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一世吗?”
胡笙没回头,只是将青夫人揽得更紧些。他摘下自己腰间的暖玉牌,塞进她冰凉的掌心,那玉牌上还留着他常年摩挲的温度。“回去吧,”他声音放柔,带着安抚的暖意,“灶上煨着你爱喝的银耳羹,该凉了。”
青夫人攥着那块暖玉,望着司徒消失的方向,夜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缠上那支玉兰木簪。她忽然想起胡笙曾说,真正的守护,从不是与天地为敌,而是把柴米油盐的暖,过成抵得过岁月风霜的韧。
河水哗哗地流着,像在说一个未完的故事。
红烛燃得正烈,将李静一身嫁衣映得像团烧不尽的火。她坐在妆镜前,指尖划过鬓边金步摇,流苏碰撞的脆响里,混着窗外隐约的风铃声——那是郑吉三年前送的,说能镇住夜里的妖祟。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带着一身霜气的郑吉立在门口。他玄色衣袍上沾着未化的雪粒,目光扫过那身刺目的红,喉结滚了滚:“公主,真要嫁?”
李静没回头,铜镜里映出她涂着蔻丹的指尖,正一遍遍摩挲着衣襟上绣的并蒂莲。那丝线是她亲手挑的,红得发沉,像揉进了心头血。“吉大哥,”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哪怕只能做一天王英的妻,我也认。”
郑吉几步上前,袖摆扫过妆台上的胭脂盒,瓷盖“当啷”落地,碎成几瓣。他盯着李静鬓角那朵绒花——去年他寻遍三千里雪原找来的冰绒,此刻被金钗压着,蔫得像失了魂。“你可知王英心里装着谁?”他声音发紧,带着压抑的痛,“白薇薇是妖,可他看她的眼神,是你穿十件嫁衣也换不来的!”
李静猛地转身,红盖头从膝头滑落,露出眼底的红血丝。她从腕间解下那个褪色的吉祥结,丝线磨得发毛,是郑吉当年在边关用战旗边角料编的。“这个,还你。”她递过去,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选的路,跪着也会走完。”
郑吉的手悬在半空,没接。他望着那枚吉祥结,仿佛看见三年前李静收到时,眼睛亮得像缀满星子的夜空。“你会后悔的。”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玄色衣袍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冷风,吹得烛火猛地歪了歪,在墙上投出道扭曲的影。
房门“砰”地合上,李静握着吉祥结的手缓缓垂下。妆镜里,她的倒影忽然晃了晃——镜中红嫁衣的领口,竟浮现出淡淡的黑气,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丝线往上爬。她下意识摸了摸脖颈,那里还留着昨夜白薇薇擦肩而过时,衣袖扫过的凉意,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妖气。
窗外的风铃声突然乱了,叮铃哐啷响得刺耳。李静望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忽然想起郑吉曾说,人妖殊途,强行介入的感情,到头来只会像这吉祥结,编得再紧,也会被岁月磨成飞灰。
红烛“噼啪”爆了个灯花,溅在嫁衣上,烫出个极小的洞。李静抬手抚过那个洞,指尖冰凉。
鸡叫头遍时,李静的嫁衣已熨帖地裹在身上。铜镜里的红太浓,像要把人吞进去,她抬手抚过耳后,那里还留着昨夜试妆时胭脂蹭上的淡红,洗了三遍都没褪净,倒像是块洗不掉的印记。
“公主,吉时快到了。”侍女的声音隔着层纱帘飘进来,带着桂花熏香的气息。李静抓起桌上的玉梳,梳齿划过发间,缠住根断发,她猛地一扯,断发飘落在嫁衣上,白得刺眼。
院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急促得像擂鼓。李静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攥紧了梳柄,木刺扎进掌心也没察觉。她听见庞朗的大嗓门撞开院门:“王英呢?白薇薇出事了!浮生那老东西要抽她的妖丹炼药!”
铜镜“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裂成蛛网。李静冲出内室时,正撞见王英提着长剑往外跑,玄色劲装下摆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他看见她身上的嫁衣,瞳孔骤缩,喉结滚了滚,却只吐出三个字:“对不住。”
那三个字像淬了冰,砸在李静心口。她忽然想起郑吉留下的那句话,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她几步冲过去攥住王英的衣袖,嫁衣的红绸扫过他手腕上的旧伤,那道疤在晨光里泛着白:“王英!你娶了我,她是妖,我们才是一路人!”
王英扯回衣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腰间的玉佩晃了晃,是白薇薇染过血的那块,裂痕里的暗红在晨光里像团跳动的火。“李静,”他声音哑得厉害,“人妖殊途,可心若在一起,纵是殊途也想闯一闯。我负了你,但不能负她。”
马蹄声再次响起,王英翻身上马的瞬间,李静看见他靴底沾着的泥土里,混着几根白色的狐毛。
红烛不知何时灭了,只剩下半截烛芯冒着青烟,呛得人眼睛发酸。李静坐在镜前的妆凳上,看着地上碎裂的铜镜里,自己支离破碎的影子。妆奁被她翻倒在地,那枚褪色的吉祥结缠在金步摇上,青蓝丝线勾着金线,像场解不开的纠缠。
廊下的玉簪花不知何时落了满地,被风吹着滚到她脚边。她忽然想起郑吉送她吉祥结时说的话:“姻缘这东西,强拧的结,线会断的。”那时她只当是玩笑,如今指尖捏着断裂的丝线,才觉出那扎人的疼。
远处隐约传来法器碰撞的脆响,混着隐约的狐鸣。李静慢慢解下满头金饰,步摇、簪子、耳坠……叮叮当当落了一桌,像场提前散场的喜宴。最后她摸到耳后那点淡红的胭脂,用指甲用力一刮,血珠渗出来,比胭脂更红。
窗外的天光越发明亮,照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把那摊未干的胭脂渍映得像朵开败的花。
王英的马蹄声在巷口消失时,李静忽然抓起桌上的银剪,朝着嫁衣下摆狠狠铰下去。红绸裂开的声音像极了心碎,碎布落在地上,沾着她踩碎的胭脂,红得发腻。
“公主……”侍女怯怯地唤,却被她眼中的冷光逼退。李静捏着那截带金绣的碎布,指尖被金线勒出红痕——这料子是西域进贡的云锦,王英当年在边关拼死护下的贡品,陛下赏了她做嫁衣,如今倒成了笑话。
院外传来轻叩声,郑吉的身影逆着光立在门口,手里提着个食盒。“刚从寺里取的素糕,”他声音很轻,像怕惊了什么,“沾了晨露,还新鲜。”
李静没接,转身时撞翻了妆奁,那枚吉祥结滚到郑吉脚边。他弯腰拾起,青蓝丝线断了好几处,却依旧顽固地缠着结。“佛说缘起缘灭,”他指尖抚过结上的磨损,“强求不得。”
“你早就知道?”李静猛地回头,鬓边碎发垂下来,沾在唇角,带着咸涩的泪味,“你早就知道他心里只有那只狐狸?”
郑吉把素糕放在案上,油纸裹着的糕点还温乎,飘着绿豆沙的清苦。“去年中秋,我见他在月下对着块狐毛玉佩发呆,”他缓缓道,“那玉佩上的妖气,三百年的修行都遮不住。”
李静抓起块素糕塞进嘴里,绿豆沙的苦混着眼泪的咸,呛得她咳嗽。她忽然笑起来,笑声撞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尖厉:“人妖殊途……他偏要闯,我偏要拦,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郑吉看着她眼底燃起的偏执,忽然解下腕间的紫檀佛珠,塞进她手里。珠子被摩挲得温润,带着他常年的体温:“这串珠子护了我十年,能挡邪祟,也能……让你清醒。”
就在这时,天边忽然裂开道红光,像道流血的伤口。紧接着,一声凄厉的狐鸣穿云裂石,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李静手里的佛珠“啪”地掉在地上,滚到门槛边——她认得那声音,是白薇薇的。
王英去的方向,正是红光炸开的地方。
郑吉弯腰拾佛珠时,瞥见李静握紧的拳,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忽然转身抓起墙上的佩剑,剑鞘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
“你要去哪?”郑吉按住她的手腕。
李静的眼睛亮得吓人,映着天边的红光:“去看看,人妖殊途这道坎,他到底能不能跨过去——”她顿了顿,指尖划过冰冷的剑身,“也看看,我李静输不输得起。”
郑吉望着她冲出去的背影,素糕的清苦还萦绕在鼻尖。他捡起地上那截红绸碎布,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金绣的鸳鸯被撕成两半,一半朝着红光的方向,一半留在原地,像段没说出口的告白。
而天边的红光里,隐约传来王英的嘶吼,混着浮生冰冷的笑,还有……白薇薇若有似无的呜咽,像根无形的线,缠向每个卷入这场情缘的人。
红光漫过山头时,李静的佩剑已出鞘三寸,寒光映着她眼底的红。山脚下的乱石滩上,浮生正捏着白薇薇的后颈,将她按在祭台中央。那祭台是用千年玄铁铸的,刻满了吸灵符咒,白薇薇的裙摆被符咒灼出一个个破洞,露出的脚踝上,还缠着圈褪色的红绳——那是王英去年送她的平安绳,磨得只剩半截。
“王英!你再往前一步,她的妖丹就得碎在我手里!”浮生的笑声像碎冰撞在铁上,他另一只手托着颗乌沉沉的珠子,正是用无数妖灵炼就的妖灵珠。珠子转动时,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哀嚎,腥气顺着风飘过来,黏在人皮肤上,像层化不开的油。
王英的长剑插在地上,剑柄被他攥得发白。他靴底的血混着泥沙,在玄铁台上拖出长长的痕——那是刚才硬闯浮生结界时,被妖气灼的。“放开她,”他声音抖得厉害,却死死盯着浮生手里的妖灵珠,“你要多少妖灵,我去给你找,别碰她。”
白薇薇忽然笑了,嘴角淌下的血滴在玄铁台上,滋啦冒起白烟。她挣扎着抬起手,想碰王英的脸,指尖却在离他寸许的地方落下。“傻子……”她声音轻得像羽毛,“人妖殊途……本就不该……”
浮生猛地加大力道,妖灵珠瞬间涨大,白薇薇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银白色的狐毛从袖间钻出来,被妖气燎得焦黑。“聒噪!”浮生冷哼一声,指尖就要按向她的心口——那里,正是妖丹所在。
“铛!”
李静的剑忽然横在中间,剑身撞上妖灵珠,震得她虎口发麻。她余光瞥见王英错愕的脸,忽然想起郑吉的话:“有些坎,看别人跨不过去,自己也会想推一把。”此刻她鼻尖萦绕着白薇薇身上的血腥味,混着王英佩剑上的铁锈气,竟奇异地压过了妖灵珠的腥。
“浮生,你残害同族炼珠,就不怕遭天谴?”李静的剑穗扫过玄铁台,流苏上的玉坠磕出清脆的响,“这颗珠子,我替三界收了!”
浮生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逗笑,妖灵珠猛地转向,一股黑气直扑李静面门。王英眼疾手快,将她往身后一拉,自己却被黑气扫中肩头,玄色衣袍瞬间溃烂,露出的皮肉上起了层黑泡。
“王英!”白薇薇凄厉地喊,周身忽然爆发出银白色的光,竟逼得浮生退了半步。她颈间的狼牙吊坠——那是王英在边关猎的狼,亲手磨的——此刻烫得惊人,“你说过……要带我去看人间的桃花……”
王英心头一震,忽然想起初见时,白薇薇化为人形,穿着他送的粗布裙,蹲在桃树下捡花瓣,指尖被花刺扎破了也不在意,只笑着说:“妖的血是凉的,可被你碰过的地方,会发烫呢。”
他猛地拔出长剑,剑尖凝聚起淡淡的金光——那是人类至纯的信念所化,竟能灼伤浮生的手臂。“白薇薇,”他声音陡然清亮,“今天我就告诉你,人妖殊途算什么?天要拦我,我便捅破这天!”
浮生被金光逼得连连后退,妖灵珠却在此时发出刺耳的嗡鸣,珠子表面浮现出无数张痛苦的脸。“找死!”他怒喝着将珠子抛向空中,无数黑气从珠内涌出,化作狰狞的妖影,扑向三人。
李静的剑舞得密不透风,却见王英忽然抓住白薇薇的手,将她护在身后。两人交握的地方,王英手腕上的旧伤与白薇薇脚踝的红绳同时亮起微光,竟在周身形成道结界。
“这……”李静的剑尖顿了顿,看着那道微光里,王英低头对白薇薇说了句什么,白薇薇的眼泪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猛地一颤。
浮生见状,眼中闪过狠厉,妖灵珠骤然加速旋转,黑气越来越浓。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声佛号,郑吉的身影踏着祥云而来,手里的紫檀佛珠化作道金光,缠住了妖灵珠。“浮生,你炼珠害命,今日该偿了。”
妖灵珠被金光勒得咯咯作响,浮生又惊又怒,却见王英与白薇薇的结界忽然暴涨,将黑气震得四散。白薇薇的眉心浮现出朵雪莲印记,那是狐族王族的象征——原来她并非普通妖狐,而是被放逐的公主。
“不可能……”浮生的脸瞬间惨白,“你明明只有三百年修为……”
白薇薇没理他,只是抬手抚上王英的脸,指尖的冰凉混着他的体温,奇异地交融。“王英,还记得那坛桃花酒吗?你说等酿好了,就娶我……”
王英的喉结滚了滚,正要开口,却见浮生拼死催动妖灵珠,珠子猛地炸裂开来,无数妖灵四散奔逃,其中道黑影却直扑白薇薇后心——那是司徒的残魂,竟藏在妖灵珠里!
“小心!”王英猛地将白薇薇推开,自己却被黑影穿胸而过。
白薇薇的瞳孔骤然收缩,银白的狐毛瞬间染成血红。她看着王英倒在玄铁台上,嘴角涌出的血染红了她的裙摆,忽然发出声震彻山谷的嘶吼。
远处的李静和郑吉同时变色——那嘶吼里,竟带着毁天灭地的妖力,还有……撕心裂肺的痛。
而王英倒下的地方,那枚染血的玉佩从他怀中滑落,裂开的缝隙里,隐约有微光闪烁,像颗正在孕育的种子。白薇薇的手僵在半空,离那玉佩只有寸许,却不敢碰——她怕自己的妖气,会彻底夺走他最后一丝生机。
浮生的惨叫声渐远,郑吉正收服四散的妖灵,李静的剑插在地上,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道逐渐冰冷的身影,和那只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上。
桃花还没开,可有些人的命,好像已经走到了尽头。又或者,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开始?
王英心口的血正往玄铁台的凹槽里渗,像条蜿蜒的红蛇。白薇薇的指尖悬在他鼻尖三寸处,能感觉到那缕气若游丝的温热——那是属于人类的、会熄灭的温度。她忽然想起王英总爱把她的手按在他心口,说:“你看,跳得多有力,能护着你呢。”
此刻那处的衣袍已被血浸透,她不敢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睫毛上的血珠往下掉,砸在她手背上,烫得像火。
“用……用这个……”王英忽然睁了睁眼,气若游丝地抬手指向自己怀中。白薇薇慌忙去掏,摸出个冰凉的小瓷瓶,瓶塞一拔,一股清苦的药香漫出来——是她去年在药王谷为他求的护心丹,当时他笑她小题大做,说军人哪有那么娇气。
丹药刚要喂进他嘴里,天边忽然滚过阵黑风,浮生竟去而复返,手里的妖灵珠虽已裂开细纹,却比先前更黑沉,隐约能看见司徒的残魂在珠内扭曲嘶吼。“一起死吧!”他狞笑着将珠子掷向王英,“我炼不成灵珠,你们也别想苟活!”
“休想!”李静的剑带着破空声劈向黑珠,却被弹开的妖气震得倒飞出去,撞在郑吉怀里。郑吉的佛珠瞬间结成结界,金光与黑气撞出刺目的火花,他喉间涌上腥甜——这妖珠吸纳了司徒残魂,竟成了至阴至邪之物。
白薇薇忽然抱起王英,银白的狐尾在身后炸开,九条蓬松的尾巴织成密不透风的屏障。妖灵珠撞在尾屏上,发出刺耳的裂帛声,她雪白的狐毛瞬间焦黑了大半,嘴角淌下的血滴在王英脸上,混着他的血,红得发暗。
“薇薇……”王英的手忽然抓住她的衣襟,眼神亮得惊人,“那玉佩……”
白薇薇这才瞥见滚落在地的玉佩,裂痕里的微光竟越来越亮,像有什么东西要破玉而出。她忽然想起浮生曾说,王英的祖上曾受狐仙庇佑,血脉里藏着丝狐族灵力,只是世代稀释,早已不显。
难道……
妖灵珠的黑气正顺着狐尾往她体内钻,白薇薇感觉妖丹在剧烈灼痛,视线开始模糊。就在这时,那枚玉佩“咔嚓”一声彻底裂开,一道淡金色的光箭从中射出,直刺妖灵珠!
“不——!”浮生发出惊恐的尖叫。
金光穿透黑珠的瞬间,珠内忽然爆发出无数细碎的光点,像是被炼化的妖灵重获自由。司徒的残魂发出凄厉的惨叫,在金光中渐渐消散。而那裂开的妖灵珠,竟在光箭的牵引下,慢慢飘向王英心口的伤口。
“这是……”郑吉失声。
白薇薇眼睁睁看着黑珠没入王英体内,他心口的血窟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是他的皮肤下,隐约有黑色的纹路在游走,像极了妖灵珠的符咒。
王英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黑气,又迅速被清明取代。他抬手按住白薇薇的后颈,将她往怀里带,声音沙哑却有力:“我没事。”
可白薇薇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变得很奇怪,一半是熟悉的温热,一半是刺骨的寒凉——像人与妖的气息,在他体内纠缠。
浮生瘫在地上,看着王英胸口若隐若现的黑纹,忽然疯笑起来:“人妖同体……哈哈哈……人不人,妖不妖……王英,你终究成了自己最恨的样子!”
王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竟泛着淡淡的黑气。他想碰白薇薇,却又猛地缩回手,像怕烫到她。
白薇薇的狐尾轻轻扫过他的手背,轻声道:“无论你是什么样子……”
话没说完,王英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里竟混着黑色的碎末。他捂着头,眼神里闪过挣扎,像是有两股力量在体内撕扯。
远处的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落在他脸上,那黑色的纹路竟开始消退,可他眼底的痛苦却更甚。
“王英!”白薇薇抓住他的手,却感觉他的体温在迅速变冷,比她这只妖的体温还要冷。
而那枚裂开的玉佩旁,不知何时多了片桃花瓣,沾着露水,在晨光里轻轻颤动。
浮生的笑声还在山谷里回荡:“他撑不了多久的……要么被妖气吞噬成魔,要么被灵力反噬而亡……白薇薇,这就是你要的人妖情缘!”
白薇薇看着王英越来越苍白的脸,忽然低头,吻上他带血的唇。清苦的药香混着浓重的血腥,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桃花酒的甜。
“那我就陪着他。”她轻声说,九条狐尾在晨光中轻轻摇晃,将两人裹在中央,“成魔也好,赴死也罢,总好过留他一个人。”
王英的睫毛颤了颤,抬手抚上她的脸,指尖的黑气与她眉心的雪莲印记相触,竟发出细碎的金光。
李静望着那团交织的金与白,忽然将剑收回鞘,转身就走。郑吉看着她的背影,见她攥着吉祥结的手紧了紧,结尾的流苏在风中轻轻晃。
而被狐尾裹着的两人都没注意,王英胸口那若隐若现的黑纹,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爬,所过之处,皮肤下竟浮现出与白薇薇眉心相似的雪莲印记。
这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场劫难的开始?
晨光越发明亮,却照不透那团银白的狐尾,只在地上投下个模糊的影子,像朵含苞待放的花,不知会开出什么样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