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宋芫始终心不在焉，连脚下的石子都没注意到，险些摔了一跤。
魏陶儿连忙扶住他，担忧地问道：“宋大哥，你没事吧？”
宋芫摆摆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还有...”宋芫脸色变得严肃，“今天看到的事，你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说。”
这也是为了魏陶儿的安全着想。
私自开矿炼铁，打造兵器这种事，一旦泄露出去，不仅会王府会遭殃，所有知情者都难逃一死。
魏陶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郑重点头：“宋大哥放心，我明白轻重。”
回县城一路上，宋芫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些打造好的兵器，以及骆哥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小石榴到底想干什么？
私自打造兵器，这可是谋反的大罪啊！
小石榴才十二岁，怎会如此胆大妄为？
不行，他得亲自去找小石榴问个清楚。
这究竟是他的意思。
还是詹清越在背后怂恿。
不怪宋芫怀疑到詹清越头上。
在他看来，詹清越身为幕僚，眼下又担任惠王府长史一职，若说此事与他无关，宋芫是万万不信的。
惠王府门前，侍卫见是宋芫，连忙行礼让路。
宋芫快步穿过庭院，直奔书房。
推开门时，小石榴正伏案批阅文书，听到动静抬起头，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惊喜：“宋哥哥？”
“你们都退下！”宋芫扫了眼屋内的侍女。
待房门关上，宋芫直接问道：“东柳庄后山的炼铁作坊是怎么回事？”
小石榴放下毛笔，神色平静：“你都看到了？”
如此干脆的承认，反倒让宋芫一时语塞。
他原以为小石榴会辩解或推脱，没想到对方竟直接认了。
“你疯了吗！”宋芫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你好端端的藩王不做，跟着他们去造反，嫌命长是不是？”
宋芫气得上头，也不管小石榴什么反应，当面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数落。
“辰王他们那是谋划了几十年，步步为营，手里握着精兵强将才敢起事！你呢？”
“你有什么？！”
“就凭那几千护卫司，就敢起兵造反？那几千人在朝廷大军面前，连炮灰都算不上！”宋芫气得来回踱步。
“一旦起兵，你觉得你能撑多久？三天？还是五日？”
“想当皇帝？这天下哪有这么好坐的龙椅！”宋芫停下脚步，怒瞪着小石榴，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自古以来，多少藩王造反，有几个能成功的？你当朝廷那些文臣武将都是吃干饭的？”
“没那个金刚钻，就敢揽那瓷器活！谁给你的胆子，嗯？”宋芫双手叉腰，“就凭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领着几千护卫司就想改天换地？”
“信不信我抽你？！”
骂得口干舌燥，宋芫停下来，喘了口气。
再一看，小石榴依旧端坐在那里，慢悠悠看着宋芫，脸上笑盈盈的，甚至还带着几分愉悦的神色。
宋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笑？！”
没看他都快气炸了吗？
小石榴这才收敛笑意，轻咳一声：“宋哥哥骂得对。”
宋芫：“......”
这态度让他一拳打在棉花上，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这时，小石榴起身给宋芫倒了杯茶：“宋哥哥说累了吧，喝口茶润润喉。”
宋芫白了他一眼，再夺过茶杯，吨吨吨一口气灌下去，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些。
一杯凉茶下肚，宋芫终于冷静下来，他看向小石榴，语气难得平静：“说吧。”
“是谁在背后撺掇你干的？是不是詹清越？”
若说方才宋芫生气的模样让小石榴觉得高兴，只要宋芫还肯骂他，就说明还在乎他。
那么此刻宋芫冷静下来的质问，却让他莫名有些心慌。
小石榴微微垂眸，有意避开宋芫的视线，嗓音艰涩：“此事与詹先生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
尽管宋芫已经在极力替小石榴寻找借口，期望这一切都是詹清越的蛊惑，小石榴不过是受人利用。
但小石榴的回答，却彻底击碎了他心底那一丝侥幸。
宋芫脸色瞬间沉郁了下去，眼里浮现出一丝失望之色。
为什么呢？
好好的当他的藩王不好吗？
非要去蹚这造反的浑水。
那个位置就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大到可以让小石榴不顾身家性命，不顾惠王府上下几百人的死活？
明知道是以卵击石，还非要一头扎进去。
宋芫想不明白。
沉默在书房里蔓延。
宋芫顿觉疲惫，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忽然，小石榴走到他面前。
十二岁的小少年，身量已到他肩膀，仰头看他时，眉眼已褪去了孩童的圆润，生出几分凌厉的棱角。
而模样也与舒长钰愈发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那双凤眸，狭长清冷，眼尾微微上挑，偏又生出几分锐利。
“宋哥哥。”小石榴声音虽沙哑，却格外认真，“我并非一时冲动。”
宋芫垂眼看他，等着下文。
“宋哥哥，你觉得这天下，还能太平多久？”
宋芫一愣。
小石榴转过身，目光灼灼：“辰王、福王、齐王......他们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朝廷如今内忧外患，自顾不暇。这天下，迟早要乱。”
“所以你就想趁乱分一杯羹？”宋芫皱眉。
“不。”小石榴摇头，“我只是想自保。”
“宋哥哥，你可知道，我那些皇叔们一旦上位，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我们这些藩王？”
“尤其是像我这样年幼无势的，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宋芫沉默。
小石榴说的不无道理。
不管将来谁坐上那个位置，藩王都是必须铲除的隐患。
他自己就是造反上位，难道就不怕剩下的藩王们有样学样？
是以，如小石榴这样年纪尚小、根基尚浅的，更容易成为新帝立威的牺牲品。
哪怕最终是康瑞帝稳住局势，他生性多疑，也未必会留着这些藩王威胁自己的统治。
这时，宋芫脑子里仿佛出现两个掐架的小人。
一个小人叉腰大喊：“不行！绝对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造反就是死路一条！”
另一个小人则冷静分析：“可小石榴说得没错，他只是想自保而已，若不早做准备，只会沦为他人当下鱼肉！”
半晌。
“那你打算怎么做？”宋芫掐着人中，一副急需吸氧的模样。
“就凭那几千护卫军，和偷偷打造的兵器，就能与朝廷抗衡？”
小石榴眸光微闪，低声道：“宋哥哥，我自有打算。”
他顿了顿，忽然抬眸看向宋芫，微微一笑：“此事，还请宋哥哥替我保密。”
宋芫心头一颤。
他忽然意识到，小石榴今日对他坦白，并非是因为被他发现，而是......信任他。
他信任自己不会告发他。
宋芫闭了闭眼，心中挣扎。
理智告诉他，此事一旦泄露，不仅小石榴会万劫不复，连宋家也会被牵连。
可情感上，他又无法眼睁睁看着小石榴走上绝路。
良久，宋芫终于叹了口气：“我可以当作不知道。”
“但你必须答应我，行事谨慎，不要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