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习习,灿金色的阳光不偏不倚地洒遍了这座海岛上的每一处。
临近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时刻。
除去看起来无所事事,不是宅在顶楼看书绘图,就是在海岛上闲逛的乌丸苍信。
所有人都在井然有序的做着自己的事。
夜里才见过的公爵和乌丸苍信白日里再相见时,言行举止间展现的尽是不相熟的塑料同事关系。
全然没有昨晚的剑拔弩张和诡异微妙。
不论是外表衣着,还是给乌丸莲耶汇报准备情况,严肃着脸的公爵全程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至于找了个不起眼位置站着的乌丸苍信,顶着一张看不出情绪起伏的冷漠脸,连眼神都没多分给公爵一个。
除去一开始,也就只有在公爵汇报结束转身离开之际,才施舍般的瞧了他一眼。
交谈嘛,那更是不存在的。
对此,乌丸莲耶习以为常。
谁的手下谁清楚。
几人里,除开必要时刻,也就白兰地话多些。
剩下的,可以说是一个比一个话少。
更何况细论起来,乌丸苍信和公爵之间一个结仇,一个有怨。
随便展开说说,一百句里都挑不出半个好词。
结束汇报的公爵带着身后一串儿的尾巴,不多时全消失在了顶楼机械大门的门后。
只剩下3个人的空间里,目送公爵一行人离开的乌丸莲耶转身朝另一边的私人区域走去。
乌丸管家则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站角落位置的乌丸苍信看了眼乌丸管家去的方向,抬脚跟在了乌丸莲耶身后。
“坐。”
进到休息室后,乌丸莲耶走向窗边,在一张靠窗沙发上落了座。
跟进来的乌丸苍信闻言,垂眸端坐在了乌丸莲耶对面的那张沙发上。
“昨晚的人,你见到了吧。”
乌丸苍信抬眼,对上乌丸莲耶朝他看来的视线,声调平静的应声:
“您若是想以此为诱饵,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公爵。”
不论昨晚的那个乌丸莲耶是通过什么手段,致使身形外貌与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位一般无二。
可就像这世间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叶子。
纵使是生长在同一环境下,基因堪比复制粘贴的双生子,两人各自的未来道路和人生轨迹,也不会全然一致。
更别提记忆和阅历这种显着差距,足以让所有对乌丸莲耶有一定熟悉度的人,清楚分辨出来哪个是真。
哪个,是空有一副躯壳的复制体。
他能一眼看出来,公爵这个某种程度上比他们更受信赖的心腹,就算立马瞎了,也不会分出来。
除非,给那个复制体灌输相应记忆,倒是可以暂时伪装一二。
只不过,眼前这位,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劣质复制品,拥有他的记忆呢。
将这份嘲讽深藏于心,乌丸苍信点出了乌丸莲耶此刻最担心的一点。
“要是其他时候,这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不过现在的公爵,会成为这场计划里最大的阻碍。”
但凡公爵转头往埃利亚斯那里透露出一言半语,那这所谓的偷梁换柱,瓮中捉鳖计划,可就纯粹是个笑话了。
确认公爵昨晚作出那一系列堪称发神经的举动,是因为心底那点被人刻意根植的念头被故意放大的那一刻。
乌丸苍信的开心可谓是发自内心。
不过令他高兴并欣赏的,并不是公爵那副表现出来后,注定会在乌丸莲耶心里留下一个疙瘩的疯癫言行。
而是为女报仇,将公爵都摄为棋子的埃利亚斯。
从瞧见埃利亚斯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埃利亚斯既然能一直沉住气在组织里待这么多年,隐忍到今日。
手里必然是留有底牌的。
宽肿而骨相深藏的皮肉下,那簇根植于灵魂深处,因爱而生的复仇之火耀眼到让他在一众研究员中,第一眼就锁定了他。
然后才是那勾起回忆的熟悉骨相,
再之后,就有了黄昏之际那场看似偶然和的遇和试探。
而通过这场试探,乌丸苍信确认对方清楚他是威士忌,清楚知道他是杀了他女儿凶手背后的幕后指使。
以及此人手里的底牌比他原先预想的只会多,不会少。
也只有拥有足够的多的底牌,足够坚定的复仇信念,和由此催生出来笃定会功成的心气。
才会在面对他那近乎硬生生撕开未结痂伤口一般的试探,面对他这个心里恐怕千万次咬牙切齿,刻在骨头里的仇人时。
沉得住那口气。
不过,当他发现擅入顶楼实验区的人是公爵的那一瞬间。
他还是出乎意料的被惊艳到了。
于是,
少有的新鲜感加上从那场见面中获取到的更重要信息,让公爵有幸见到乌丸苍信脸上出现纯粹而开心的笑容。
火上浇油的话被乌丸苍信说得很是平静,把话听到耳朵里的乌丸莲耶内心同样很平静。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难,要想解决其实有很多种办法。
其中,最简单有效,避免打草惊蛇的就是给复制体灌输正主记忆。
只要记忆灌输得足够多,别说公爵,即便是朗姆和香槟,也不见得能一眼辨识出谁真谁假。
但…不得不说乌丸苍信对乌丸莲耶的了解程度可以说是远胜这世上的所有人。
正因为乌丸莲耶完全没有这个打算,所以乌丸苍信昨晚见到的才会是一个空有外壳,连语言功能都没有配备的“乌丸莲耶”。
所以才会容忍这么一个空壳复制体,活到今天。
而除此之外最有保障率的,就是让有可能发现的人,永远的闭上嘴。
只是…
“公爵暂时不能死。”
乌丸莲耶语调平直的落下定语。
倒不是公爵此刻在他心里的价值高到他舍不得处理,而是现如今的公爵不止是对方手头扔出来一枚棋子。
还是一个诱饵。
会在这种时候将公爵摆到台面上,那只能说明对方在台面下,还有更为厉害的底牌。
如果不趁这个时候连根拔起,纵使处理了公爵,日后组织精简深潜,必将留下无穷的后患。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乌丸莲耶最重视的,也是最不容出一丝差错的,是眼下即将到来的重获新生实验。
在没有掀开对方底牌之前,再万无一失的准备,也无法让他安心迎接重获新生的洗礼。
要是对方手里最后一张底牌好死不死针对的就是他日夜苦求,即将实现的新生。
那他过去为此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都打水漂了吗。
对此,乌丸苍信给出的建议是:
“您介意再有一个瞎了眼的心腹吗?”
乌丸莲耶看着神情平静无澜,仿佛随口一说的乌丸苍信,问他:
“像博西奥和朗姆那种吗?”
乌丸苍信轻点了点头,毫不遮掩道。
“既然苦心筹谋多年只为等待一个复仇的良机,那我就如他们所愿,给他们一个机会。
“我和公爵结怨多年,再加上昨晚,先下手为强再合理不过。”
伤了眼睛,自然不会再有多余心思去注意其他事情。
与之相对应的,在这种关键时候对实验负责人下手,纵使是他,也逃脱不了责罚。
届时,面对一个犯错受罚,行动受限的他,埃利亚斯纵使再如何清醒理智,也绝无可能会眼睁睁放过这么一个绝佳机会。
毕竟,那可是害死自己女儿,又难得深陷弱势的仇人。
换作是他恐怕都难以忍住。
更何况,
是为了家小,甘心隐姓埋名,斩断所有过往,连带着那份能潜移默化修改人认知这种可怕能力都不再轻易使用的埃利亚斯。
认真算起来,他们之间隔着的,可不止有1条命的血仇。
乌丸苍信点到即止,没有继续细说。
不过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已然被乌丸莲耶看得分明。
这出以身设局的背后,威士忌图谋的不仅仅只是公爵的眼睛。
还有公爵的…命。
“好。”
乌丸莲耶一语定音。
于是到了下午,待在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们忽然听见了两声枪响。
等到持枪守卫们循着声音冲进去,只见开了一条缝的门后,原本正在为明天最终实验做最后准备的公爵,此时竟捂着淌血的眼睛倒在了地板上。
硝烟从枪口飘出,分别对公爵左腿和右眼各开了一枪的乌丸苍信走到倒地哀嚎不已的公爵面前。
抬脚重重踩在他那条不断往外咕涌血的伤腿上,弯腰轻笑道:
“公爵,看来你的预言能力也不过如此。不然,怎么连今天会有血光之灾都预测不到。”
“不过我想你应该心里有数才对,有些话从来都只适合咽在肚子里,不适合说出来。
更不适合,跟我说出来。”
满脑子都被疼痛占据的公爵闻言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疼,还是乌丸苍信的那两句话。
幸存的一只眼睛溢满了不由自主渗出来的眼泪。
“威士忌大人,请你放下手中的枪。”
领头的守卫举着枪,话音还未落,又是一声枪响。
这回,公爵的右腿出现了一个血洞。
见乌丸苍信完全不搭理他,连个眼神都没给,领头的守卫咬了咬牙,掏出通讯器给乌丸管家打去了电话。
“少爷,请立即停手。”
在外放出来的乌丸管家声音中,乌丸苍信手上动作一顿,已经指向公爵另一只眼睛的枪口被他不情不愿的移开。
眼睛周围被枪口温度烫出了一圈儿红的公爵此刻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忍着痛强撑着精神,凄声喊道:
“乌丸管家,威士忌他…他要杀我,他对先生心怀憎恨,企图在这次实验里动手脚谋害啊——”
“轻轻”朝公爵腿上伤口碾了几下的乌丸苍信望着痛晕过去的公爵,神色平静的抬起脚。
然后将手上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枪,递给了严阵以待的领头守卫。
对着守卫手上的通讯器说道:
“公爵果然是疯了,乌丸管家给他找医生救治的时候,顺便让医生给他看看脑子吧。”
说完,抬腿朝门外走。
在一众研究员惊骇不已的神情中,乌丸苍信对着同样一副惊骇表情的埃利亚斯,无声吐出一个词。
鸣鲸。
半死的公爵被守卫们紧急送往了顶层实验区里的抢救室,比乌丸莲耶更先享受到了里面的各种医疗抢救设备。
被吓得不轻的研究员们则迎来了乌丸管家的安抚。
而作为被安抚的一员,埃利亚斯全程只听见了一句话。
“少爷已经受到先生严厉处罚,我向诸位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严厉处罚?
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真是笑话。
公爵一双眼睛险些全被威士忌给废了,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再怎么严厉的处罚,威士忌最后依旧会是安然无恙。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
完成安抚工作的乌丸管家没有多留,其他研究员心里虽然现在还是很不安,但也都逐渐散开,去做自己的事。
至于埃利亚斯嘛…
是夜,
公爵在一众医护同事们的抢救下从麻醉状态中清醒过来,虽然没能保住右眼,但命保住了。
腿上的枪伤被处理得很好,只要一段时间的静养恢复,不影响正常的走路行动。
另外那颗穿透眼眶的子弹也没对他金贵的大脑造成不可逆伤害。
不过,得知自己永久性失去一只眼睛之后,前面那两个好消息对他而言,一点感触都没有。
沉浸在痛苦中不可自拔的公爵一只眼里满是愤恨,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他身旁,并朝他开口,才让他分出点注意力。
“先生已经罚了威士忌,他人现在正在刑室受罚,乌丸管家保证说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在看清来人是埃利亚斯之前,公爵先把对方的话给听进了耳朵里。
随之而来的,是占据全部心神的怒火:
“呵!受罚…先生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偏心。”
威士忌每次犯错,先生对他都是用这些受点皮肉之苦,不伤根本的处罚手段,
等这次受罚结束,休养一段时间以后。
那家伙照旧会是高高在上的威士忌大人。
而他,无疑会成为被整个组织嘲笑的存在。
一个不自量力敢去招惹威士忌,结果成为朗姆那种同款瞎子的小丑。
公爵越想,心头怒火越甚,就连因为麻药渐渐褪去而卷土重来的痛苦都被他暂时忽略过去了。
最后,
越想越不甘心的公爵强撑着精神看向一旁的埃利亚斯,恨恨吐出一句话:
“埃利亚斯,去请示乌丸管家,就说我要亲自去刑室看威士忌受罚。”
“是。”
埃利亚斯应声离开,不多时,就带着乌丸管家的回复以及一串人又重新回到公爵的病床前。
“乌丸管家回复说,先生允许您可以在做好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在地下刑室的走廊外面,隔着玻璃看一会儿。
以及为了您的伤势和休息考虑,时间不宜超过五分钟。”
公爵点头应了下来。
于是,
怀揣着看威士忌受罚惨状的公爵在一众医护和便携式小型医疗设备的包围下,被连人带病床的推到了地下刑室的走廊外面。
隔着玻璃,满意但又不是很甘心的看了5分钟后,被重新推回病房。
在接近于凌晨的夜深之际,
结结实实挨了一顿严厉刑罚的乌丸苍信终于结束最后一道刑罚,一身伤痕,呼吸略重的走出刑室。
然后走进了通往顶层的电梯。
可本该一路直通顶层地电梯却在上升至建筑的第三层时,忽然停住。
紧闭的电梯门应声而开。
而在电梯外,一道宽宽胖胖的身影早已等候已久。
乌丸苍信靠在电梯墙角,除去神情冷漠的抬眼扫了一眼,再没有其他动作。
离开刑室时简单裹上的黑色长外套遮住了他大部分的狼狈。
但他那往下滴水的湿发,惨白的脸,以及脖颈处还在渗血的鞭痕无一不被埃利亚斯瞧了个清清楚楚。
电梯稳稳停在三楼没有动,打开的电梯门也一直持续着打开的状态。
第二次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相遇中,这回主动提起话题的,是埃利亚斯: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明明知道我有问题,认出我是谁,却还放任我待在这里。”
说话间,埃利亚斯掏出一把枪,枪口对准了,电梯里垂着眼皮,视线落在电梯地板上的乌丸苍信。
“找乐子。”
这样的回答埃利亚斯明显是不信的。
但乌丸苍信不在乎。
“我还要去见先生,你稍微注意下时间。要是真不想活了的话,我倒是可以再留下跟你聊聊。”
埃利亚斯搭在扳机上的手被气得直哆嗦,但即便心里想了千万次,这回,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死机的电梯门在埃利亚斯收枪转身以后,终于有了动静。
而就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乌丸苍信掀起眼皮,看了埃利亚斯的背影一眼。
三楼仓储区…倒是张不错的底牌。
只不过光凭这些,还远远不够。
时间可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