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斯眼睫垂下，非常淡定抿口茶，品尝着口腔里面的苦涩：“……早日离开王都是一桩喜事，总比困鸟笼里面好。”
鸟笼？比喻真贴切。
雪玫庄园是一座华丽的鸟笼，莉莉丝是埃德蒙三世豢养的鸟儿，离不开，走不掉，西恩是王座上面那人的“爱情纪念品”。
“母后，能不能——”
“不能。”梅里斯眼神瞬间锋利：“布伦特，你想想自己的立场。我同情西恩，是我善良，也算是感谢莉莉丝让我看清你父亲真面目。可——”
“同情不意味着事事帮他。”
“西恩性格不稳定，存活一日，血祭的事情随时可能暴露，那时候连累整个王室，里面包括你们。”
“你父皇的决定是基于埃德蒙家族前程考虑，是最正确的。”
“我阻止作甚？”
面前事情有利于已，为何阻止？
西恩醒来半月，埃德蒙三世未曾看望一眼，作为枕边人梅里斯早早嗅到他的态度，期间甚至觉得埃德蒙三世没制造一点“意外”令西恩悄然无声死亡已是恩赐。
梅里斯皇后眯眼教导：“血祭事情一出，西恩没有回头路，你父皇最重视的是自己，是埃德蒙家族，他愿意请穆斯主教救西恩已是失智。”
“同样的错误他不可能让自己犯第二回。”
“你懂的。”
是的，布伦特明白，他眼神恍惚直到回车厢，忽然布兰登重重捶他肩膀，深邃眼神上下打量他：“别装着装着，真当自己弱智了，咱家不养闲人。”
“西恩离开王都是喜事。”
布伦特翻白眼：“我不愿意他早早离开庄园？”
“若是能前往一座不错的城当领主，春日启程，谁不乐意？偏偏是埃兰诺斯。”
他锤两下车璧宣泄积攒的愤懑，声音清晰：“埃兰诺斯就是一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贫穷落后。重点是他居然让西恩一周内启程。”
“凛冬将至，黑暗里的生物一个个出来觅食，西恩能熬到埃兰诺斯吗？”
“……”
布兰登未曾打断他，瞥一眼窗外风景，眼神幽远：“那是唯一的生路。”
“若非真的感谢莉莉丝，而且顾忌咱们情绪，母后早早下手清理后患。目前唯一能做事情是给多点保障，西恩能不能活看他自己。”
自由的生路常常伴随危险……
*
王都街巷流言沸沸扬扬，有的酒馆暗暗开赌盘，赌西恩是否甘愿离开王都，能否顺利到埃兰诺斯。一介王子沦落公爵，王都上上下下都觉得雪玫庄园主应以泪洗面，再自杀一回。
雪玫庄园房间静谧，最前面悬挂着一幅图。丝带束着马尾的青年摩挲着一根栩栩如生的金羽镖，幽紫瞳眸盯着图上位置，忽然手一甩。
羽镖“嗖”一下插在西南“凸”出位置——
埃兰诺斯。
莉亚暗暗窥一眼震颤的镖羽，垂着眼睛当盲人，生病性情出现问题简直再正常不过，非常正常。
而青年垂眼思量。
埃兰诺斯是国家西南凸出的一片国土，面积比隔壁宽阔三倍有余。
领地资源丰富，东面平原辽阔，北面有矿山盐湖，居民常常靠牧兽和耕植维持生计，而且埃兰诺斯里贵族偏少，政治环境相对简单，南面乌湾山脉险峻，魔兽横行，年年狩猎季常常吸引周围冒险者狩猎，上税……
表面看看谁不说棒？
可谁都清楚看事情不能看表面，需综合多方面因素一一辩证看待。
首先“地图”+“历史”。
艾里维亚王国目前国土面积类似于一片“落枫”，有五片“凸”出去的领土，而西面“凸”出三片，是埃德蒙家族世世打下的江山。艾里维亚的君主常常以西征为荣，其中埃德蒙二世西征最频繁，闲不住，在位期间西征二十一回，艾里维亚的国土面积扩张至巅峰。
古语云：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埃德蒙二世不善理内务，不同堆满。
西图大陆宗教盛行，未有统一思想，小国林立，艾里维亚王国隔壁邻国众多，有的畏惧王国军团，乖乖臣服当附庸，有的国家厉害了……明明面积只有一个镇子大小，偏偏喜挑衅和自由，搞得国家消失仍然不愿意消停，妄图自立。
此回西征军就是揍自立的“二五仔”。
埃兰诺斯是帝国西部最悍勇的“二五仔”之一，由于国家西面靠近大陆中部，四周边疆，民风彪悍，埃德蒙二世打下至今一百四十年，期间曾“假意归顺”三回，结果回回未满五十年就高举“自立”旗帜浪啊浪，再被揍，归顺……
目前埃兰诺斯距离上回“自立”已有三十余年，事情频频，而且领地里曾出现刺杀领主的彪悍领民，搞得现在谁都不愿意接手，活脱脱的烫手山芋。
封西恩为埃兰诺斯公爵，简直是阎王爷递门票……
寻死。
沈裕瞧着埃兰诺斯的位置，眼睫一扇，幽紫瞳眸晦暗不明。
“王都束手束脚的，能离开是一桩好事……”
他往苦苦茶里添蜂蜜，一勺，两勺……
莉亚垂眼，打算削弱存在感，下一刻屋里回荡恶魔低语：“莉亚，尝尝新调的蜂蜜苦苦茶，里面添一点桑果汁，味道肯定不错。”
“……”
人生总有一些洼。
莉亚阖眼再睁，视死如归的喝一口“新品茶”，眼睛顿时瞪圆，最后顶着青年期待的眼神咽下齁甜的毒药，发出成年人虚假而客套的赞美：“您制茶的手法一日比一日厉害了。”
甜得能杀人。
“谢谢。”
“……”
莉亚是真的想不懂，苦苦茶，糖，蜂蜜，桑果汁都是贵族用的精贵物，咋搭着居然比最苦的苦苦茶都难喝？
莉亚静静退回原位思考，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庄园草坪上一堆仆从缠着路易管家，后者眼圈黑沉沉，显然许久未曾睡一个整觉，周身隐隐罩着阴霾。
凛冬将至，忽下急令。
路易管家需整理汇报出行信息，提前筹备路上所需东西，安排守庄园的佣人和庄园田里租金事情等等，一日日熬夜，昨日莉亚瞧着未满四十的管家走路直直撞墙，偏偏表面一直挂着儒雅笑荣容。
女佣长：……同情，幸福果然需比较。
莉亚盯着窗出神，殊不知屋里青年捏着一个新勺慢慢搅拌着新调制的茶，添加的糖和蜂蜜有些多，茶汤溢出。
他抿一口，幽紫瞳眸淡淡瞥着苦苦茶，半晌看向外面，满目橘黄……
味道真寡淡。
庄园下面隐隐约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声声诉说不易。
“路易管家，奴的家人都在王都，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五口指望着仆生活，埃兰诺斯真的太远了……”
“管事……”
自从封爵消息传开，路易管家已撞见十三回现在的事，不止是工作，甚至是用餐，上厕所……启程筹备的事情西恩全程不管，而早早得知埃兰诺斯凶名的佣人一个个跑他面前争取，有的贿赂，有的卖惨，有的下跪道德绑架，人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最重要的原因是——害怕。
尼萨位于中间位置，从尼萨前往埃兰诺斯至少需走两月，路遥。而凛冬，常年待黑暗里面的魔物出来觅食，常常有袭击事件，若真的侥幸抵达埃兰诺斯，凶悍领民，落后环境……
庄园里面的仆从未曾出远门，于他们而言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最美，他们喜稳定，害怕未知，害怕袭击，害怕背井离乡，害怕生病……上层病了能请祭司，佣人染病只能废弃。
路易管家得体的笑容有些僵硬，静静瞧着面前仆从，温和眼神里蕴含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强硬。
“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吧，随行者公爵冕下另有安排。”
当日，挂着熊猫眼的路易管家弯腰朝西恩禀报物资信息，明里的，暗里的，他拥有的财富。
瞧着册里的一箱箱魔晶黄金和珍贵丝绸等等，哪怕沈裕早早清楚自己的富裕，终是禁不住弯弯眼睫，财富某些时候有重要作用。
路易管家：“另外，人员方面您有别的吩咐吗？”
“带走罪仆。”
路易管家隐隐明白里面有内情，垂下眼帘道：“是，冕下。”
“咔嚓。”
事情处理完毕，路易管家正打算关门，当门缝隙渐渐缩小至0.1厘米，期间他隐隐瞧着一团黑白东西跳上桌，叉腰。
他皱眉，一回首眼神恰恰撞上门口男人警惕的眼神。
男人瘦削，下巴冒青茬，卷发半长不短，眼窝深，褐瞳浅眯间宛若山野积攒力量蓄势攻击的凶兽，谁瞧见都恨不得离远一些。
路易管家早早了解他曾经经历，朝他颔首。
《管家必修课》里曾言一位出色的管家需学习多项技能，其中重中之重是察言观色。路易管家看见阿诺德的第一眼，隐约明白新主子的意图，庄园里稳重寡言的詹姆队长算是错失一些东西。
阿诺德朝管家颔首，庄园待两日他早早认清一些重要人物，打扮得一丝不苟的路易管家，善良智慧的女佣长莉亚，喜欢鲜花的夏娅等等。
同同事打招呼，正常。
阿诺德原是斗兽场勇士，一周前靠着一点点“外力”+“奋斗”顺利离开斗兽场。他原想回家看看，再想办法弄死拜伦伯爵儿子，可是事情朝着另一方向狂奔。
“契约”二字一出他明白自己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偏偏阿诺德重情义，不可能毁约……而且西恩同他谈一些“赎灵魂条款”，条款非常“善良”。
目前他算是西恩的贴身侍卫，薪资待遇高，自由，唯一的痛点是未能回莱茵镇看看亲朋。
只是……
莱茵镇距离埃兰诺斯不算远。
西恩答应他，等顺利抵达埃兰诺斯，直接给一月假期让他看望亲朋，甚至问他若是愿意他帮忙报仇也是可以的。
阿诺德拒绝了，买灵魂的能是啥善人，那日若非生死存亡之际，他不可能答应同魔鬼做交易，毕竟恶魔、魔神等等，能和“魔”字沾上一丁点关系的常常是恶人。
从前纯善的阿诺德遇上疑似“恶魔”的人肯定要告发，可经历重重事情他的善恶观念隐隐崩溃，而且眼下自己性命维系西恩身上，他打算就近观察“魔”打算做啥，再争取早日训练晋升大剑士，大剑士算是一国里的顶级高手，等顺利晋升，弄死拜伦伯爵一家简直轻轻松松。
他思量着，直言：“路易管家，大概啥时候启程？”
“事情处理结束需三四天，尽量在寒潮前离开王都，不然……”
剩余的事情不需管家提，有生活经验的阿诺德自然清楚，颔首表示感谢，能早日启程是喜事。
路易管家温和道：“不用谢，您瞧着比前两日精神一些。”
“庄园东西非常好吃。”
短短几日，阿诺德爱上了庄园厨娘做的美食，啥面条、包子、烧烤等等，甚至有一回尝到“雪白豆腐”，那回他总算明白啥是滑。
路易管家闻言，眼睛弯弯。
原本庄园的美食跟普通庄园一样，可是清醒的西恩冕下一直说食物要创新，不怕损失，有奖励，于是厨房佣人莫名内卷，其中有位佣人擅长制作面点，靠蜂蜜面包获得奖励。
“那是。”
寒暄一二，路易管家继续回办公室忙工作，阿诺德继续站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最重要的是瞧瞧西恩这个“不受重视的王子”打算干嘛。
虚弱亲王or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