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21日 下午4:15分 一辆去向汶川五菱宏光上。
早上九点多刚刚下了火车，在成都站接受了一大群萍水相逢之人的善意后，苏元等人根据本地人的介绍找了一家火锅店吃了一顿无辣不欢的午饭。
稍加休息后，他们便寻车准备前往苏元所说的汶川县。
虽然车上放着摇滚的音乐，但在连续一天一夜的长途奔袭下，此刻的众人显然都已经有些疲惫不堪了。
于音乐中，车的最后座上，程清梦与夏玖分别坐在了苏元的两边，她们各自抱着苏元的一侧手臂，三小只相互依偎，沉沉的睡去着。
在程清梦的身旁，齐夏戴着耳机，她靠着车窗，眼皮耷拉着，看着窗外疯狂朝后跑去的群山，也是似乎随时可能睡着的模样。
苏烟这一次并没有和苏德义坐在一起，而是坐在了夏若兰的身旁。
夏若兰在手机上查询着什么东西，苏烟原本是与齐夏一般靠着车窗睡着的。
但被夏若兰发现后，夏若兰悄然将她转移到了自己的双腿上，让她枕在自己的双腿上睡觉。
毕竟，靠着车窗睡觉的话，睡醒了脖子和脑袋都会痛的。
程开民依旧与苏清音坐在一起，程开民的脖子上围着一条全新的围巾，苏清音则是织起了新的围巾，围巾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元”字。
苏德义这一次独自一人坐在了副驾驶上，他沉眸靠窗，静静的看着外面千篇一律的雪景。
开车的驾驶员是一个样貌颇为沧桑的大叔，他穿着一身棕灰色的休闲装，下巴上留了长短不一的络腮胡。
砰——
忽然间，于节奏感尤为强烈的摇滚音乐中，车后座传来了一道小小的声响。
开车的大叔顿时抬头看向了后视镜，后视镜中齐夏终于忍不住浓郁的睡意，她整个人倒在了程清梦的身上，沉沉的睡去了。
至于声响，则是口袋中手机滑落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最后面的娃娃手机掉地上了。”
大叔伸手将车载音乐的声音调小了许多，他尽量压低着嗓音对着后面的苏清音与程开民说道。
“哦，谢谢。”
坐在走道处的程开民顿时转头望去，他捡起手机，然后低声道了一声谢。
“嗯。”
大叔看到手机捡起，他将目光从后视镜上收回，继续认真的开着车在大雪天中朝着目的地前去。
开过车的都知道，在大雪天开车是极为让人困倦的。
原因的话，大致主要包括低温环境、车内氧气含量降低、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以及心理因素。
低温环境很容易理解，冬天大雪，气温本就低。
车内氧气含量降低，这个和冬天里的教室一般，门窗全部关闭，一大堆人聚集在教室里上课，呼吸、争吵、上着上着就会有种头晕和昏睡感。
长时间保持同一姿态与心理因素，这些就都是字面上的意思了。
因此，在大概开了一个小时，下了一个高速后，大叔突然开口说道。
“我要靠边休息一下，出去透透气，水杯中加点水。”
“嗯，行。”
程开民睁开微微困倦的双眸，他点了点头回应道。
随后，靠边，停车。
车门打开，一股冰冷的寒流顿时顺着门缝间疯狂朝着车内涌入，车后相互依偎着睡觉的苏元四人顿时下意识的蜷曲着身体，微微的皱眉。
“把这个披在孩子们的身上吧。”
苏清音见状顿时从背包中掏出两条毯子，一条递给了程开民，一条递给了夏若兰。
“嗯。”x2
程开民与夏若兰点了点头答应道，随后苏德义将毯子盖在了苏元四人的身上，夏若兰则是披在了苏烟的身上。
“我出去一下。”
苏德义突然开口道，苏清音点了点头，随后苏德义下车径直朝着远处大雪覆盖的树丛中走去。
“我也出去一下。”
程开民看到苏德义朝着树丛中走去，他感受着小腹部胀胀的感觉，他顿时也小声的说道。
“嗯。”
苏清音再次点了点头，随后继续织起了围巾。
“听你们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恰好此刻，司机大叔从外面回到驾驶室中，他喝着浓茶，突然小声的问着苏清音。
“嗯，我们是从苏省过来的。”
苏清音放下了手中的围巾，她抬头看着大叔，下意识礼貌十足的回应道。
“苏省呀！那得好远了，这大雪天的，来这里是走亲戚吗？”
等待着苏德义与程开民回来的途中，大叔随意的攀谈道。
“不是来走亲戚的，只是...”
苏清音话语微微一顿，她下意识朝着几个孩子中间即便是在睡梦中，依旧在皱着眉的苏元看了一眼。
“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孩子的心愿而已。”
苏清音声音温和的说道。
司机大叔听到苏清音的话语，整个人微微一愣。
正当司机大叔想要再开口的时候，苏德义与程开民恰好回来了。
要继续踏上旅途了。
苏德义与程开民在外面互相掸了掸雪，随后才上了车，苏清音从书包中掏出两杯早已准备好的热茶一一递给了他们。
旅途又一次的开始了，但是苏清音这一次却没有继续织围巾，她只是垂眸温柔的看着身后四个孩子中，两个依偎在一起的熟睡孩子。
他们一个是自己的亲孙女，一个是自己理论上的孙子。
目光自程清梦开心可爱的睡颜上扫过，苏清音最后的目光定格在了被孩子们环绕的苏元身上，定格在了苏元即便是在睡梦中依旧紧皱的眉头上。
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苏元只是简单的点头，自己就毅然决然的决定与苏元踏上这条旅途，这条明显没有任何理由，也不合适的旅途呢？
毕竟，平日里这孩子从未提出过任何的需求与愿望，他总是乖巧而又懂事的让人心疼。
他总是面面俱到的照顾着周围的所有人，他总是将所有人的需求放在了第一位，而将自己放在了最后一位，不！他自己的位置快消失了。
在苏清音回归苏德义家中这些日子的观察下。
苏清音发现，这孩子有一种常人所不能及的天赋。
这孩子的共情能力太强了，强到了身边只是稍微有点情绪的波动，他就能迅速的察觉到，并上前安慰。
因为这孩子超绝的天赋，外加上天生过分温柔的个性。
所以在这孩子的心中，所有人都有着位置。
善良而又温柔的人总会下意识把自己的需求放在最后一位，这本是没错的，这对于身边人也是极好的一件事。
但是在苏元近些日子成长以来，在愈发变得温柔途中，他似乎逐渐走向了一种忘我的无私中。
如朝圣一般，在他的心中，他在逐步剥离自己的位置。
对于周围人来说，对于所有向他请求帮助的人来说，这自然是极好极好的，因为这意味着他会全身心的帮助其他人，不会有任何保留的帮助。
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对于身边爱他的人来说，这是不好也不对的。
对于他自己来说，人是需要学会自私的。
对于身边爱他的人来说，苏元如果再继续这样走下去....
他最后可能会爱上所有人，爱上整个人类，而非具体的人。
这是一条朝圣的路，一条对于所有人都好，对于身边爱他的人极其残忍的道路。
苏清音见过真正如圣如神的人，她也憧憬、崇拜、尊重和热爱那样的人。
读圣贤书，慕圣贤之道，因而踏上朝圣之路。
苏清音当时也走在这样的道路上，她接济身边人，她甚至参加了战争，她将自己的青春献给了伟大的事业。
所以苏清音知道这条路上的痛苦与折磨。
所以，苏清音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这样的人。
在有了爱人，成为母亲，成为奶奶后。
苏清音终究成为了一个自私的人，她依旧希望自己的孩子温柔善良，但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分温柔善良。
她已经将自己青春献给了伟大的事业中，所以她想要自己的孩子可以轻松点，可以开心点，可以过上自己的人生，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
而并非为他人的生活而奔波...
因为为他人奔波的生活，是注定荆棘丛生，注定受尽苦难的。
苏清音终究成为了一个自私的人，一个自私的母亲，一个自私的奶奶。
因此在看到苏元逐渐走向与她当时相似的道路时，苏清音在由衷的感到欣慰与开心时，她之后更多的是慌张与不愿。
但因为这是对的，就像程清梦当时为了承诺准备了一箱的针时一样。
这是对的，所以苏清音没办法劝阻他们，她没办法做到阻拦一个人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苏清音能做的，只是成为他们坚强的后盾，无理由的偏爱着他们。
希望有朝一日，他们遇到了道路上荆棘时，这点微弱的偏爱可以成为他们可以回忆的阳光，可以继续坚持走下去的温暖。
信守承诺是好事，温柔善良也是好事，但是却过犹不及呀！
爱所有的人....
苏清音看着窗外漫天大雪，看着那些疯狂跑向身后的大山。
爱所有人，这太痛苦了...
苏元，奶奶希望你只是爱着身边人就好。
希望你可以自私点，可以冷漠点，可以将目光只是停留在身边人的身上....
奶奶希望你可以过快乐而又开心的一生。
苏清音于心中默默地祝愿着，随后她再一次织起了手中的围巾。
白雪落尽人间，太阳不见光芒。
众人行驶在路上，一路朝着汶川进发。
.......
2008年1月21日 晚6:45分 大雪纷飞 众人抵达了汶川县的映秀镇。
冰冷的大雪无情的覆盖着一切，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
“下这么大的雪，天色也黑了下来，我问一下哪里有旅馆，我送你们到一个最近的旅馆吧！”
司机大叔的声音自车前响起。
“嗯，谢谢了。”
苏清音声音温和的回应，随后她推了推一旁点着脑袋昏昏欲睡的程开民。
“要到了，把孩子们都叫醒吧！”
“哦哦！”
程开民打了一个激灵，他连忙坐起，然后给后座四个孩子一人脑袋轻轻的拍了一下。
“苏元！清梦！夏玖！齐夏！醒醒！醒醒！要到了要到了！！”
“唔——”
“嗯——”
四个人嘴中发出着可爱的梦呓，随后一一睁开了朦胧的双眼。
“夏夏！你流口水了！！”
程清梦睡醒之后，看着自己肩头齐夏嘴角的一抹晶莹，她顿时指了指说道。
“哦哦...”
齐夏懵懵的伸出小手擦了擦，然后她看到了苏元肩头一大块潮湿的地图，齐夏有些没睡醒的指了指苏元的肩头。
“清梦，你好像也流口水了，而且好多。”
“啊？！”
程清梦瞪大了双眼，程清梦看向了苏元湿漉漉的肩头，程清梦发出了羞耻至极的悲鸣。
“呜——苏元！我给你擦擦！！”
“哦哦！”
感受着双肩的麻木与湿润感，苏元迷迷糊糊的点着头答应着，然后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
一旁的夏玖俏脸微红的推了推自己的妈妈夏若兰，然后要来了两张纸巾默默地和程清梦一样擦拭起了自己的杰作。
“苏烟，醒醒，我们要到了。”
夏若兰也拍了拍腿上的苏烟，她声音温和的说道。
“唔——苏元...”
苏烟迷糊不清的嘟哝着苏元的名字，然后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眼，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好看眸子。
“看来苏烟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弟弟呀~刚睡醒就喊弟弟的名字~”
夏若兰双眼微微眯起，她轻笑着调侃道，苏烟的俏脸顿时爆红，她噫噫呜呜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喂——兄弟！你知道最近的旅馆在哪里吗？”
司机大叔开车朝前，他看到路边一个打伞穿着西装的男人，他顿时摇窗问道。
“最近的旅馆？沿着这条路往前开一个路口，往东转，然后.....”
西装男人比划了几下，他看着如此大的雪，他顿了顿，随后接着说道。
“这样吧！我刚好也住在那个旅馆！这么大的雪，天色也完全黑了下来，很容易就跑错，所以我小跑着带你们过去吧！！”
“啊？兄弟，不用这样的！”
司机大叔顿时有些惊愕的连忙摆手说道。
“没事的！不远！这么大的雪，我刚好当锻炼身体了！”
男人摆了摆手，随后收伞，径直冲向了茫茫大雪中。
司机大叔见状，只能开着车跟在后面。
车内，苏元看着窗外明明没见过，但模样却莫名熟悉，异常热情的男人，他心脏莫名的狠狠触动了一下。
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几分钟后，跟着那个中年男人，司机大叔开车抵达了一个旅馆前。
“多谢多谢兄弟领路了，兄弟怎么称呼？”
抵达后，司机大叔连忙下车握着中年男人的手感谢道。
“没事没事！我刚好也要回来！对了！我姓谭....”
谭？！
正在搬行李下车的苏元听到两人间的对话，他瞳孔猛然一缩。
有什么东西异常清晰的出现在了脑海中....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双臂张开趴在课桌上，后脑被楼板砸的深凹下去，血肉模糊，身下死死的护着四个学生。四个学生都还活着！
苏元骤然停下了脚步，手中的行李掉落满地，他双目失神的下意识朝着中年男人喊了一声。
“谭老师？！”
听到喊叫，西装男人顿时转身，他疑惑的朝着苏元看来。
于廊檐微弱的灯光下，于纷飞的大雪中，两人四目对视而上，看着面前穿着西装的男人，苏元这一刻感觉犹如跨过了重重的时光与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