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散场后,陈序独自踏入万宝商行后堂。
沉香萦绕的密室里,负责结算的灰袍长老捻着山羊胡,目光扫过账本:“‘青蕴扇’四万,‘灵羽剑’四万,共计八万枚养元丹。”
陈序抬手抛出两块泛着幽蓝光晕的矿石,拳头大的蓝石甫一落桌,竟在上面晕开细密的冰纹。
灰袍长老长老瞳孔骤缩,袖中拂尘 “啪” 地展开,惊呼道:“如此晶莹剔透的蓝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股寒意瞬间顺着陈序脊背爬上来,他暗悔失策,这蓝晶是来自赫连沙祖地的洞窟,本以为万宝商行见多识广,却不想连见多识广的长老都如此失态。
此刻灰袍长老已倾身向前,枯瘦手指几乎要触到蓝石,说道:“少侠若还有此物,老朽这边还有几件不错的宝器。”
陈序强作镇定,面上浮起淡然笑意,摇头道:“只有这两块蓝石了,应该够了吧,若是不够,我还有些丹药。”
掌心悄然攥紧,后脊却已沁出薄汗。
灰袍长老目光如炬,将蓝晶在手中反复摩挲,笑着说道:“够了,够了,少侠出手阔绰,老朽这次多少还能赚一点呢。”
说罢袖袍一甩,将蓝晶收入玉盒,眼中贪婪之色却未完全褪去。
三人从万宝阁商行出来后,便直奔清平湖而去。
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暮色中翻卷,陈序轻扯缰绳,胯下青寒马发出一声长嘶,三人望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清平湖,连日奔波的疲惫在这一刻化作了释然。
从万山谷出来后,陈序带着二女穿越天云峡古、跨过渔城、弥河沟货栈,昼行夜宿十几天,终于又回到了这片熟悉的土地。
清平湖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碎金般的光芒,岸边工坊的烟囱腾起袅袅白雾,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顺着晚风飘来。
望着湖面上往来运送矿石的竹筏,族人们来回穿梭的忙碌身影,陈序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些贫瘠荒芜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而如今的清平湖已然是一派兴旺繁荣的景象。
从陈序在‘倒客’手中获得玉佩,又随着老道“意外”进入所谓的“极天通道”,再躲过紫霄神雷的轰杀后,安全“降落”到乌氏部族附近,到如今站在这里,已经有十余年时间。
在这修行天域,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这里的高阶修士动辄拥有几百几千年寿元,其闭关潜修时的岁月更是如白驹过隙,可对陈序而言,这看似短暂的十年,却是他用尽全力,在这片陌生天地刻下的生命轨迹。
曾经,在地球上,陈序不过是泱泱几十亿人中最普通的一员,他的智商、悟性都不出众,从小没有跌宕起伏的传奇经历,也没有惊才绝艳的特殊之处,他就像一粒毫不起眼的尘埃,淹没在茫茫人海里,没有留下什么耀眼的印记。
如今陈序内心最深处一直思考着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转变的这么快?为什么会变慢慢的变的冷血?
尤其还是别人眼中的“金身金脉”修行资质、“明悟之种”的悟性、还有莫名其妙的经营才能,这些都远超出他自身应该有的智慧,都像是强行植入他灵魂的异物。
每当夜深人静,陈序总会想起穿越 “极天通道” 时,紫霄神雷灌入经脉的灼痛,想起老道撕裂神魂时那句 “就看咱爷俩的运气了”,这些,究竟是福是祸?
在修行界,太多事本就没有答案,就像浮空飞舟,百丈长的巨舰能载人破空,靠的不是蒸汽与钢铁,而是玄奥莫测的法阵。
陈序望着湖面倒映的霞光,脑海中浮现出浮空飞舟划破苍穹的画面,那场景既陌生又熟悉,像极了地球上的科幻想象,却又实实在在存在于这个修行世界。
他心中轻叹一声,或许正如老道所言,有些事不必深究,不要试图去理解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情,把很多事情当做“本该如此”就行。
可他骨子里带着地球人的执拗,总渴望揭开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为何灵气能重塑肉身?
为何人族会走向不同的文明道路?
这些疑问如藤蔓般缠绕着他,渐渐成了心魔。
而现在,陈序伸手摸腰间的储物锦囊,十余年光阴,在修行者眼中不过转瞬,可对他这个来自地球的普通人而言,却是一段足以改变一生的漫长征程。
往往“机遇”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谁能想到在“科学占据主流”的地球之外,竟存在着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修行世界?
这里人族与地球上的人族本无实际差别,却走出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里没有所谓的‘科学技术’,没有所谓的‘法律逻辑’,更没有诗词歌赋的赞美,就是一个单纯的以强者为尊的世界,甚至在人族之外,还有妖族、传说中的灵族、雪族的存在,共同筑成了真正的以丛林法则为准则的奇幻世界。
“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湖泽荒原上的厮杀,雪原上尸横遍野的穿插战,鲜血浸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修为低微便如蝼蚁般任人践踏,修士抬手间移山填海,法器绽放的光芒比导弹更耀眼,天地灵气在他们手中化作毁天灭地的力量,这样的场景,比任何神话传说都更荒诞,却又真实得令人窒息。
这里的一切对陈序来说,冲击就太大了,偏偏他就能很自然的适应了,还在这奇幻世界混的如鱼得水,仿佛他就是出生自这个世界一样。
难道那蚀风国的商师说的都是真的?
中洲天域是从最初的‘源生域’剥离出来的,又称作‘衍生域’,以阴阳为界,试图将善恶分流,生灵吐纳灵气皆有定数,仇恨随轮回消散。
可不知何时起,修士为求长生强夺灵脉,凡人因疾苦诅咒天道,衍生域的灵池竟泛起黑莲,才成为这样子?
地球作为‘太初圣地’,才是诸族最后的退路?
这也不对啊,地球上诸族之间的厮杀,并不比这里稍差,只是所用的手段方式不同。
面对这些超出想象的天域,陈序甚至会觉得只是幻觉罢了,所谓“一梦千年”,这可能是他做的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像是自己学生时代在书籍中看到的神话故事一样。
这几年在陈序心底逐渐升起一个新的疑惑,在这里历经千百年,地球那边也同样是千百年吗?
如果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与地球上是一致的,自己回去以后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陈序有些懵,原本平静的心变的虚无起来,让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下意识的同时抓起乌寒、苍瑜温润的小手后,内心的波澜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阿序哥”
乌寒的声音带着关切轻声喊道。
陈序回过神,少女正望着他微皱的眉头,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将思绪压回心底,目光却仍凝在清平湖粼粼波光上,似要透过这层水光,窥见千里之外的故土。
“这里的景象让我想起了家乡的事情,来这荒原已有近十年时间,却仿佛过了无数年一样,家乡的场景是那样的陌生,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陈序沉声说道。
苍瑜指尖不自觉绞着裙摆,绣着银线的衣料被揉出褶皱,她仰头望着陈序侧脸,柔声说道:“怎么会呢,阿序哥,南影国虽然离这荒原路途遥远,但只要你愿意,我俩会陪着你一起回去,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亲族了。”
陈序垂眸看着少女眼中纯粹的关切,喉间泛起酸涩,苍瑜的部族已与湖泽荒原上的部族融合成祈原部族,这片清平湖周边的土地,就是她认知里的全部 “家乡”。
他真正的家乡不在这修行世界的任何角落,而在灵气干涸、科技昌明的遥远地球,那里的人用钢筋铁骨搭建城市,用冰冷数据丈量世界,与眼前这个修士挥手可摘星辰的奇幻天地,隔着无法跨越的维度。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若还有机会回去,自当希望有你二人相伴。不过...,哎,不说这了,徒增烦恼而已,如今有你二人相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陈序轻笑着说道,只是笑声里带着自嘲。
说罢他抬手轻轻拂去苍瑜发间沾着的草屑,目光投向天际最后一抹残阳,那橘红与地球上的晚霞并无二致,却再也照不亮他记忆中的街道。
苍瑜脸颊发烫,垂眸时却瞥见乌寒紧握成拳的手,暮光光将她影子拉得老长,脸色在朦胧夜色中显得格外苍白。
乌寒当然知道陈序说的家乡,其实是灵气干涸的地球,那个没有修士、没有灵气、却满是钢铁巨兽与发光方块的奇异世界,若真有一日,阿序哥找到了回去的路,她们又该何去何从?
暮色渐浓,工坊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陈序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抛诸脑后。
至少此刻,清平湖的安宁是真实的,族人忙碌的身影是真实的,乌寒与苍瑜的陪伴也是真实的,不管这是梦境还是现实,陈序都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