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利尝试梳理整件事的经过。
梦是潜意识的延续。
现实中，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斯卡利特便对他发起了告白，接着遭到了无情的拒绝。除了那场致死的背叛，这大约是这位亲王难得的挫折，令他印象深刻。
于是在他的梦境里，形势陡然逆转，告白的人变成了维利，而拒绝的人变成了斯卡利特。
但当他们见面时……
斯卡利特再次重蹈覆辙，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维利，他的眼神、呼吸以及那带着血腥气味的吻便是一切的证明。
好吧……
到了现在，维利也不得不承认，对方似乎是认真的。
这是骄傲者的俯首，自负者的卑微，狂妄者的屈服。
恶魔将自己的灵魂洗净，剖开了胸腔，向天使供奉血淋淋的真心。
但对维利来说……这似乎有点太烫手了。
他只是想玩一场游戏而已……
暂时抛开了泽菲里的身份，维利的语速有些慢吞吞的。
“如果我说……是真的呢？”
假如我真的移情别恋？
只是一句话，却像是给天平增添了新的砝码，维利高高在上，而斯卡利特重重坠地。
“不可能。”
斩钉截铁的话语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斯卡利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不可以。
想试探的人反而先退缩。
他近乎狼狈地开口，却不容置疑。
“你醒来的正是时候，婚礼的一切工作都已准备就绪，明日我会来接你。”
只不过他选定的证婚人，大概是来不了了。
但他们的婚姻本就无需其他人来证明。
大概是害怕听见反驳的话语，斯卡利特又一次逃跑了，脚步匆匆，却在离开前又将结界加固了一遍。
然而在关门的前一秒，苍白唇下的小痣微动，黑暗之中显出无声的口型。
“对不起。”
砰。
屋内只剩维利一人。
斯卡利特总是如此。
他在战场上一往无前，从不畏惧，但他却不敢面对自己真实的感情，于是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他错过了花园中的相遇，错过了假面的舞会，错过了每一次能够诉说心意的机会。
明明想说“我爱你”，却只能说出“对不起”。
但清醒的维利却窥见了，他慌乱之下泄露的真心。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人啊？
天塌下来都有他的嘴顶着。
如今，故事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但斯卡利特还执着于这场从一开始就决定了的婚礼，就像是一个自编自演的童话故事。
自己要做那个戳破虚幻气泡的人吗？
唇瓣张合发出“啵”的声音，维利看向那幅夺人眼目的油画，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
至少等到婚礼结束吧。
维利永远也不知道，正是他漫不经心的外表下，流露出的这一点似有若无的温柔，像是甜美的毒药，才惹来无数追求者的趋之若鹜，却又无法触及。
这或许也算是一种残忍。
时间转瞬即逝，第二日的黑夜降临，卧室的门打开一点缝隙，“兰莎”递来了礼服，却只能隔着门与维利对话。
亲王殿下未免将王妃殿下看得太紧了。
她只敢在心里抱怨，却又忍不住想起古堡内纷飞的流言。
据说，泽菲里殿下他……
“你确定你没有拿错衣服吗？”
少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兰莎”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明显感受到了语气中的古怪。
她慌张回忆，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啊。”
“是有什么问题吗？”
屋内，维利将层层叠叠的纯白布料展开，丝绸的剪裁恰到好处，精致又不失轻盈优雅。
走线整齐，贴合身形，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与流畅的肩颈，设计精巧美丽，不论谁都无法挑出毛病。
但……
抚上飘逸的裙摆，薄纱从指缝间滑落，仿若翩飞的蝴蝶脱离掌心，留下恋恋不舍的痒意。
——这明显是一件婚纱。
“婚纱……有什么问题吗？”
维利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问题说出了口。
“……我是男的。”
难道这个“兰莎”，从一开始就没认出来他的性别吗？！
“我……我知道啊。”“兰莎”的声音快要哭出来，“您之前说，礼服的设计全权交给我，一切都按照我的想法来。”
“之前我也想找您商量，但是都被莱森殿下挡了回来，他说您正在休眠……”
“……”
“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修改已经来不及了。”
“兰莎”抽了抽鼻子，压抑不住哭声。
“莱森殿下知道，一定会杀了我的……”
“……”
“好、好啦！我知道了！”
生平第一次，自己竟然把女孩子惹哭了，维利显得比“兰莎”还要慌张。
“我穿就是了！”
“真……真的吗？”
哭声戛然而止，“兰莎”抽噎道。
“……”
门内，维利拿着婚纱，比划着自己的身形，悲哀地发现，这东西的确是完全为了自己设计的，套进去连一丝阻碍都无。
……底下空荡荡的，好没有安全感。
随着礼服一同被递进来的，还有一个精巧的王冠，细小的链条轻轻垂落在额上，连着朦胧的白色面纱，箍在头顶恰好能挡住少年的面容，摇曳间几缕铂金色的发丝泄露出来，高贵而又动人心魄。
但维利只在心里庆幸，还好能挡住自己的脸。
屋内安静了许久，“兰莎”忍不住小心翼翼出声：“王妃殿下，怎么样？”
微微弯腰，维利抚平裙摆蕾丝的褶皱，烛光下背部的蝴蝶骨精致，仿佛闪着莹润的光芒，可惜无人得见这一美景。
在屋内走了几步，他发现只要提起宽大的裙摆，这身衣服还挺适合行动的，少了腿部的束缚，甚至算得上轻便。
“……没什么问题。”
维利破罐子破摔道。
“你先下去吧。”
他还需要一点心理准备，才能穿着这身衣服出去见人。
婚纱也就算了，不知道他到底给“兰莎”留下了怎样的印象，才叫她选了这样纯白无瑕的颜色……作为吸血鬼的婚礼，这是否有点荒诞不经了？
维利有些生无可恋地坐了下来，堆叠的裙摆自然垂落，像是盛开的花朵。
他觉得，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但他还是过于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