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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鸢儿看着她落泪的模样,忽然转过身,走到窗边。月光落在她的侧脸,一半亮,一半暗,像藏着两个自己。她沉默了许久,久到司马锦绣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才听见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平静:

“父皇的性子,肯定是想让你谋得我这大夫人的位置。今天这一切,你看出来了吗?”

司马锦绣的哭声猛地顿住,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司马鸢儿的背影,心脏狂跳不止。她不是没察觉到父皇的意图,只是不敢深思,不敢相信。此刻被司马鸢儿赤裸裸地说出来,那层窗户纸被捅破,露出底下狰狞的真相,让她浑身发冷。

“我这个大夫人,你想不想要?”司马鸢儿转过身,脸上竟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像在看一场有趣的戏,“想要的话,明天我就和王爷说,让他废了我,立你做新的大夫人。”

空气瞬间凝固了。铜漏的滴答声变得格外清晰,敲在司马锦绣的心上,一下比一下沉重。她看着司马鸢儿,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上,那抹看透一切的嘲讽,忽然觉得无比陌生。这就是她的姐姐,那个在洛阳时会偷偷塞给她蜜饯的姐姐,此刻却像个老练的猎手,把诱饵摆在她面前,等着看她是否会吞下。

“姐姐……你在说什么?”司马锦绣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们是姐妹啊……”

“姐妹?”司马鸢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肩膀都在抖,“在这后院里,姐妹两个字,能抵得过蛮族的刀,还是能换来边关的粮草?”她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当年我嫁过来时,你以为父皇没给过别人同样的暗示吗?戴家的小姐、公孙部的公主,哪个不是带着‘取而代之’的心思来的?可你看她们现在,一个管着账本,一个怀着孩子,谁也没敢动我这大夫人的位置。”

司马锦绣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看似平静的后院里,竟藏着这么多刀光剑影。她想起戴时秋指尖的薄茧,想起公孙婀娜抚摸孕肚时那抹看似温和的警惕,想起管雾荷眉宇间未散的杀气——原来她们每个人,都在这后院里,用自己的方式挣扎着。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为什么她们不动你?”

“因为她们知道,我这个大夫人,是柳林立的。”司马鸢儿走到她面前,弯腰凑近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股寒意,“柳林需要一个洛阳来的大夫人,向朝廷表‘忠心’;朝廷需要一个在北地的司马家女儿,盯着柳林的动静。我和他,从来都是互相利用。”

她的气息拂过司马锦绣的脸颊,带着龙井的清香,却冷得像冰:“你以为柳林为什么让你学种地、学算账?他不是喜欢你,是想看看,你这个新送来的棋子,能不能比我更有用。”

司马锦绣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这次却不是委屈,是恐惧。她仿佛看到一张巨大的网,从洛阳铺到北地,把她和司马鸢儿都困在里面。父皇、柳林、北地的文武百官、后院的夫人们……每个人都在这张网里,算计着,利用着,谁也逃不掉。

“我不要……”她摇着头,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要什么大夫人,我也不想和你争……我只想像在太平镇那样,捡捡栗子,看看溪水……”

“晚了。”司马鸢儿直起身,语气冰冷,“从你踏进这镇北王府的那一刻起,就由不得你了。你以为今天赵先锋为什么敢那样说你?因为他知道,你是洛阳来的,是父皇安插的眼线。你以为戴时秋为什么处处针对你?因为她怕你抢了她的财权。你以为公孙婀娜为什么对你示好?因为她想让你帮她保住孩子。”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支银簪,那银簪的样式,竟和皇后塞给司马锦绣的那支一模一样。“你看,这是当年父皇给我的,说‘必要时能保性命’。可我从来没用过,因为我知道,在这北地,能保性命的,从来不是洛阳的银簪,是你自己手里的刀。”

司马锦绣看着那支银簪,忽然明白了皇后的意思。那不是保命的武器,是提醒她时刻提防的心。可她不想提防,不想算计,不想像司马鸢儿这样,把自己活成一把锋利的刀。

“姐姐,你累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茫然。

司马鸢儿握着银簪的手猛地一顿,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眼眶竟也红了,却强撑着没让眼泪掉下来:“累?北地的人,谁不累?柳林在边关杀蛮族,累;戴时秋算账本算到深夜,累;公孙婀娜怀着孩子还要防着暗箭,累;我……”她顿了顿,声音哽咽,“我每天对着洛阳的密信,对着北地的账本,对着这些虎视眈眈的夫人,我能不累吗?”

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可累又能怎样?我们是司马家的女儿,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没资格说累。你以为父皇愿意把我们姐妹俩都送到这北地来吗?他是没办法,洛阳的国库空了,他需要柳林的粮草,需要北地的兵,只能把我们当成筹码。”

司马锦绣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喘不过气。她想起父皇鬓边的白发,想起皇后眼角的皱纹,想起洛阳宫墙上那片灰蒙蒙的天。原来那看似繁华的洛阳,早已是风雨飘摇,而她和司马鸢儿,不过是父皇用来挡风的两片叶子。

“那我们……该怎么办?”她抬起头,看着司马鸢儿,眼里第一次没有了怯懦,只有茫然的求助。

司马鸢儿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铜漏又滴了几十下,才缓缓开口:“明天起,你跟着我学管账。戴时秋的账本里藏着多少猫腻,公孙婀娜的部落送了多少粮草,管雾荷的暗卫花了多少银子……这些你都得学。”

司马锦绣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你得活着。”司马鸢儿的语气很平静,“你得学会在这后院里站稳脚跟,学会看谁是敌人,谁能暂时当朋友,学会在柳林面前做个‘有用’的人。”她走到门口,手搭在门闩上,“至于大夫人的位置……”

她回头看了司马锦绣一眼,月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等你什么时候能在北地的风雪里,像那梅树一样站得住了,再来问我要不要吧。”

说完,她拉开门,走进了外面的夜色里。梅树枝桠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像给她披了件破碎的铠甲。

司马锦绣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手里还捧着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窗外的风还在吹,铜漏的滴答声像在倒计时。她忽然想起柳林在太平镇说的话,他说“苦日子里,也有甜”。那时她不懂,此刻却好像明白了——这后院的日子,就像北地的冬天,满是风雪,可只要能熬过去,总能等到春天的梅子。

她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从发髻里拔出那支皇后给的银簪。簪子冰凉,却带着种奇异的力量。她将银簪放在桌上,与司马鸢儿留下的那支并排,两支银簪在灯光下闪着光,像两柄对峙的剑。

或许,她终究逃不过成为棋子的命运。但至少,她可以选择做一枚自己掌控的棋子,而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夜露更重了,梅树的影子在窗纸上轻轻摇晃。司马锦绣吹灭烛火,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她知道,从明天起,她的日子再也不会像在太平镇那样轻松了。但她不怕,因为她忽然明白,北地的甜,从来都不是等来的,是自己挣来的。

就像柳林,就像司马鸢儿,就像那些在风雪里挣扎的北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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