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淮听见这话顿了顿。
他用一种惊异而又沉默的目光看向路驰欢，翠绿色的眼瞳闪烁了几下，那两片苍白而又柔软的唇也跟着抿紧了几分，神色颇有几分复杂。
路驰欢却是逼近了他。
他一只手攥紧了阿淮的衣领，这个动作堪称粗鲁，但只有这么做才能发泄他心里的痛恨。
“怎么？”
“很意外我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么，你要知道自己无论做过什么都会留下痕迹，而我也仅仅只是抓到了你留下来的痕迹而已。”
他冷笑了声。
“准备来说。”
“你杀的是这个世界尚且还未长大的那个我，当初这个世界的我溺水身亡，应当是你和你所谓的神明犯下的吧，你可真残忍。”
“对一个孩子也下得去手。”
“看见这个世界里、我的父母以及我哥他们痛哭流涕，这对于你来说是不是某种兴奋剂，我当真是不明白，明明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陌生。”
之前。
世界意识让他看见了这个支线世界的自己去世以后的画面。
这个世界的他年仅七岁，就在重重看护之下跌入湖水当中溺亡，当时路驰欢查看这段记忆的时候发现，一旁茂密的树丛上还有其他人躲藏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窥探着其他人的表情。
身后路驰欢反反复复地在自己的脑海里重现那一段记忆。
因而倒是从对方露出的小半截衣角以及衣角上用红线、金线绣成的月亮与桂花互相交映的刺绣上，猜出了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要知道。
月亮与桂花互相交映的图案实际上是神国的象征物。
而唯有神使身上的刺绣——
才用得上红色与金色的丝线。
这个人只能是阿淮。
阿淮被路驰欢揪着衣领不放、却也并没有反抗，他双手垂在自己的身侧，反而是弯起唇角露出了个温柔而又脆弱的笑容来。
“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陌生…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在做对的事情，在实现自己的理想。”
说着。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你也知道我天生就能看见其他人的命运轨迹，然而这个能力从始至终带给我的都只是责骂以及利用，但是在我哥以及爸妈的开导之下，我并不认为它是什么坏事儿。”
“直到有一天。”
“我做了一场噩梦，梦里的世界混乱无比，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一道刺目白光从一颗颗小星球上扫过，无数人的性命就如同收割机下的麦子般，就这么轻易地被收割走了。”
“我还梦见一部分人对你喊打喊杀，说你就是罪魁祸首。”
路驰欢心里一惊。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早在很久很久以前，阿淮就通过他的那双眼睛预知到了这个世界的结局。
阿淮口中所说的一切，与有谦说的几乎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
他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倒是放开了阿淮。
而阿淮则是扯了几下自己的衣领，颇有几分不适地呛咳了两声，“从那几日开始，我就开始担惊受怕，害怕这个世界会如同预知到的那般毁灭，而与此同时……”
“神明也来到了我的身边。”
“它告诉我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救了，命运的轨迹是无可更改的，所以它极力鼓动我成为它的手下，如此一来才能在灾难来临时活下来。”
“一开始。”
“我自然是不信它的。”
阿淮倚靠在天台的栏杆上，看着不远处神殿正在疯狂燃烧着的熊熊烈火，唇角的笑意很淡，“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拯救世界，所以就拜托我哥把我送去了疗养院。”
“然后又从疗养院里逃走，如此一来我才能大展拳脚。”
“那个时候的我其实想得很简单，神明不是说命运轨迹不可更改么，那我偏要试试，所以我开始试图去改变一些人注定死亡的命运。”
“一部分人感谢我，一部分人则是选择追随我。”
“到后来我拥有了一个很大的基地，基地里生活着的人不仅仅只我的手下，也是我的朋友，当时的我意气风发，心想着改变命运的轨迹不过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要有我的朋友在，改变这个世界的命运也不在话下。”
路驰欢听到这里喉咙发干。
他想起来周执先前对他说过的一段话，他们当初为了寻找阿淮四处搜寻，到最后只找到了一片烧焦的断壁残垣，以及看不出样子的焦尸。
这是不是证明——
阿淮的尝试失败了？
“但是是我小瞧了命运，一场大火在基地内部焚烧了起来。”
阿淮那双翠绿色的眼瞳此时显得有几分空洞，“基地内部的其他人因为性格、经历以及出身各不相同，其实彼此之间早就有了摩擦以及争执，甚至隐隐约约划分出了不同的势力。”
“而我竟是全然不知。”
“甚至还以为着我们自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命运轨迹。”
“在我因为有事外出之时，他们的耐心已然是告罄，几方因为一点小事点燃了长久以来的不满以及怨怼，一开始先是争吵。”
“后面竟然动起手来。”
“因为下手没轻没重的，甚至是杀红了眼，所以有人出于报复心理刻意打坏了燃料设备，并且引爆了那释放出来的易燃易爆气体。”
“一瞬间。”
“整个基地被火海吞没，大部分人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他们始终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
“甚至一部分本不该死的人、因为我的插手反而还加速了死亡，那个时候我便是明白了，这场大火是对我的教训以及告诫。”
“它告诉我命运不可更改，强行更改命运的人会遭到惩罚，事情甚至会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这个世界始终是要完蛋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还折腾什么呢，在我心灰意冷之时神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一回……”
“它终于是如愿了。”
阿淮说着又是耸了耸肩，“至于为什么会对这个支线世界的你出手，不仅仅是因为神明的命令，也是因为你在我看见的命运之中，是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那个时候我在想……”
“是不是你死了。”
“这个世界注定灭亡的命运就能就此结束，现在仔细想想，那时候的我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路驰欢蹙了蹙眉头。
或许阿淮是被看见的命运误导了，所以才做出这一连串的事情来，可他始终无法原谅。
至少……
不能替这个世界的自己原谅。
而阿淮显然也没有向路驰欢求得原谅的意思，路驰欢注视着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瞳，片刻以后才是油盐不进地开口说道，“所以呢。”
“你现在还想杀我？”
阿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似乎路驰欢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却又很合他的胃口。
他摇了摇头。
“不想了。”
那向来带着几分黏腻阴沉的翠绿色眼瞳里反而还带了一点兴奋以及狂热，“我依旧是看不见你的命运轨迹，可从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来看，你的身上……”
“或许有新的可能性。”
“所以这一回我会放你离开，就当做是我放出了一个希望的种子，看看它能不能发芽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