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音愣了很久，几年前的一段回忆，突然闪回，登时红了眼眶。回过神时，连同穆绾迎将郑芊芊扶着躺好，轻轻拍了拍她。
“好，你先好好休息，这些事有我们来做。”她淡淡地笑着看向郑芊芊，只觉得街上的偶遇，大抵也是郑芊芊拼尽全力之后的殊死一搏。那时候竟没察觉，那双眼睛里的情绪，万般复杂。
“我们去取你们的卖身契，你们且安心住下。”沈一音随即转身出门去了，甚至没等穆绾迎。
穆绾迎同郑芊芊一样，看见了沈一音眼中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有些担心的。
穆绾迎连忙追了过去，直到出了长宁堂，拐进一个小巷子里，沈一音这才回过身一把抱住了追了过来的她。
沈一音轻轻抽泣着，肩头颤动，呜呜咽咽中，讲述了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
那是距离柳安即将结束实习期的前两个月，科里破例收了一个才十四岁的女孩小小。那天，是她和她的带教老师凌虞上夜班，白班接了小小，等晚上交班时特地说了一声小小没有陪护。
等晚上巡病房的时候，老师刚巡视完小小所在的病房，前脚离开，后脚老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就领着柳安又绕了回去，结果，就看了小小拿着水果刀，正要割破自己的手腕。
抢下刀后，老师后怕不已，又因为小小没有陪护的家属，立马把她带去了护士站，让柳安先陪着小小，她一个人先巡视后面的病房。
在柳安的陪伴和倾听下，小小讲述了她的遭遇。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小小不是她的真名，她叫杨小草。听别人说，她妈妈怀孕的时候以为又是一个男孩才没有打掉，结果出生是个女孩，就随便起了个名字。
他们家在很偏僻的地方，她甚至没去上过学，认识的一些字还是跟着邻居家姐姐学的。每天要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不能出去，也没有同龄的朋友。
甚至时常被喝了酒的爸爸毒打，被哥哥嘲讽、指使，被妈妈责骂。
那时候，姐姐告诉她，有机会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就说自己是被拐卖进大山卖给别人做媳妇的女孩，这样一定会有人愿意帮助她。
一个月前，她偷听见爸爸说要把她卖给一个同村的老头，换彩礼钱，她吓得一夜没睡，第二天趁着家里没人，跑到了集市上。
她偷偷上了一辆开往城市的大巴，被好心的大妈护在怀里，才躲过了周围人的注意，没让他们认出来。
大妈悄悄地告诉她，说认识她，也知道她家打算把她卖了，希望她能在大城市里好好活下去。临走前甚至给她塞了几张钱。
那是小小第一次感受到除了邻家姐姐以外的人的善意，让她觉得，好像一切都有了新的希望。
只是来了大城市她才知道，她没有身份证，也没办法读书，更没有到能打工挣钱的年纪。靠着街头乞讨和别人的施舍，才勉强过了一段时间。
只是突然高烧不退后，被人送来了医院，她才知道自己生病了。只是害怕没钱治病，更害怕医生说要联系她家里人，就按着姐姐的说法，说了个谎。
可能是越想越害怕，又觉得自己没能力活下去，更怕家里人会找过来，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那时候的柳安，虽然还没有毕业，却还是郑重其事地告诉小小，她愿意陪伴小小，愿意以后租房子一起住，给她解决学习生活等一切的问题。
脱离原生家庭，迎接新的生活。
可是，就在柳安和老师下夜班回去休息之后，小小的家里人不知道怎么就找了过来，强行给她办了出院。
她趁乱逃了出去，去到一个湖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在岸上她就拿着刀举着脖子，求岸上的人别救她，便是在水里那么挣扎的时候，她还不忘给自己的脖子上补了一刀。
这些情况，还是她当天回来上大夜前，休息的时候听别人讲的……
“我那时候如果……如果像现在这么厉害，我是不是就能真的帮到她了？”沈一音在穆绾迎的怀里泣不成声，自责不已。
她从来没忘记过，只是一直不敢去回忆。
她怕想起那双原本空洞绝望的眼睛，在听见自己莫大的善意愿意施以援助时，一点一点地闪出亮光般的希望，可是转眼间……
“能的，一定能的。”穆绾迎听她一字一句，甚至说到最后，那个女孩竟那般坚决赴死，心脏也不自觉地抽痛了下。
等沈一音缓了过来，离开穆绾迎温暖的怀抱时，她始终低着头，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甚至……甚至我还听说，那男的根本不是她的亲生父亲，是继父。她生母和她生父结婚前就和那个男人生了她哥哥，后来她生父意外过世，他们才领了证……
她甚至、她甚至……”
“沈姑娘，我们霍公子等很久了。”
忽然，一个人在身后停下脚步，轻轻出声打断。
沈一音登时擦干眼泪，但没有转过身去：“知道了，这就来，你带路吧。”
等那人离开，沈一音这才拉起穆绾迎：“绾绾，我们走吧。”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那未说完的话里，甚至可能隐藏了更大的苦难。
沈一音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但她知道，她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一个终身会为之而奋斗的目标。
那仍然在发颤的手，不属于这张脸的悲哀，掩在眼底，却被穆绾迎看在眼中。
她紧紧地回握着沈一音的手，努力地传达着她会陪伴的信息，慢慢地走向了霍意先所在的地方。
到了单间之中，霍意先一抬眼便看见了沈一音仍然有些发红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但他并没有多嘴，而是遣退了下人，将两张卖身契摆在了桌上。
“给。”
沈一音顺势拿了过来，确认无误之后，才算是了却了这件事。接下来，便是更要紧的事情了。
“我想让你再帮我办两件事！”沈一音开口的时候，其实也料到了霍意先可能会拒绝，毕竟，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一而再，再而三让他帮忙的地步。
霍意先则是没有着急拒绝，沉默之余又见她这般楚楚可怜，或许要帮忙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难事，便开了口：“你先说是什么事。”
“帮我买个大一点的房子，钱不是问题。”沈一音倒是没想到霍意先还挺委婉，没有直接拒绝她。
不过，在听见沈一音一开口就是要买房子的时候，他还是满眼疑惑地“啊”了一声。
不是，她打算定居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