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周麦一直活在内疚中，活的有些拧巴。
他是爹娘的第一个孩子，是二房的长子，本来是该照顾弟弟妹妹，照顾家人的，但无论是从逃难以来，还是安定之后，他这个长子好像一直没什么用，反而像个小孩子似的，一直被妹妹照顾。
他是看着周果长大的，对这个傻呆呆的妹妹比谁都心疼，逃难开始，他还能看顾她两分，到的后来，就是她看顾他们这整个家了。
周麦有时候会回想，周果清醒之前的事，发现他们那个时候虽然都认为她是傻子，什么都不会，但好像她从来没做过傻子之类的事情，顶多就是不说话不回应人，跟襁褓里的孩子一样，不知世事。
认真说起来，她从来不是傻子。
他看着她一朝清醒，比谁都聪明机警，能干的不得了，能以瘦弱的肩膀扛起一家人的生计，他虽然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高兴。
妹妹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别人照顾，被人嫌弃的孩子，她能被所有人看见，敬佩。
来到北地，安稳后，他们被她一股脑都送进了学堂，她自己则开始担生计，东奔西走，渐渐地，家里就不缺粮食吃了，然后不缺钱用，他们那么贵的笔墨纸砚别人一送就是一箱一箱的送，好像永远也用不完。
再后来，别人不送了，他们自己也买的起了。
她每次买都是一马车，让他们随便用，哪怕一张纸只写一个大字，也用不完。
穿的衣裳料子也越来越富贵，学堂里同窗对他们的态度越来越巴结恭敬，饭桌上山珍海味每顿都有。
家里的日子彻底好起来，但周果却已经忙的几个月都看不见人影了。
后来更是大半年都不着家，过年也不回来，这个家好像成了她的客栈，比大姐这个嫁出去的还要少回来。
周麦好几次跟李氏商量，“娘，要不我不读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一直让妹妹养。”
李氏好笑，“你妹妹还没说什么呢，你这个被养着的倒不愿意了？”
周麦道：“我身为我们家的长子，总该担起来，不能让妹妹一直养着啊。”
李氏道：“你别想多了，你妹妹养着我们，她乐意着呢，你看她这么小就东奔西跑，那是她愿意。她啊，就不喜欢像寻常的小闺女一样在家老老实实的待着，等着嫁人，这丫头，注意又多又正，做买卖做的像模像样的。
你说你不想读书了，那假如你们两换个位置，你能做到她如今这样，挣下这么大份家业？”
周麦还没说话，李氏又道：“别的不说，你就看你大哥，他虽说比果果差了点，没你们认字多，但跟旁人比起来差哪了？这么多年了，也就只能管家门口这摊子事，云州都不敢去，更别说云州之外了，对着县令都不敢大声说话，更遑论说其他大官，他怎么跟人打交道呢？这种事没有点本事在身上，是吃不开的。”
周麦沉默，他想到自己，从来没跟县令那样的官打过交道。
寻常去了云州大户家里赴宴，跟他们相交的也都是跟他们一个年纪的，是同辈。
长辈，他们还没有资格见，远远遇到了，他也是当做跟他爹那一辈的人对待，要是在这些人面前平起平坐，他现在来说，好像有些困难。
更别说跟各种各样的县令府君打交道，他是从穷家小子过上来的，又在学堂里上了那么多年的学，要让他像周果这样，什么都敢，遇到事就往上冲，不管不顾的想找谁就找谁，他估摸着自己应该是做不到的。
他骨子里就放不开，自觉自己没那个本事。
李氏道：“你也跟周米说一下，你们别跟妹妹比，一般人你说谁比得过她？这天下能比得过她的我看也没几个，要是人人都跟她比，那这世上还有几个聪明人？”
周麦哭笑不得，“娘，你这是安慰我们呢，还是夸你闺女呢？”
李氏道：“那我说的是事实啊，别说你们了，你们小叔估摸着也够呛，她现在很乐意干这些事，你们就安安心心的上学，等以后考取了功名做了官，到时候就能帮她了，上面有人，她不是更好行事了？”
周麦：“……娘，我们怎么能做这种事，这种官迟早会下马。”
李氏双手一摊，“你看，你不读书了还能干什么？生意场上的事你能做？”
周麦语塞。
他打不破自己认知上的障碍，这买卖还真是做不好。
点头，“娘你说的对，果果那么厉害，想来多养我们几年，也乐意，那我们就安安心心的在她的养活下继续读书了？”
李氏笑着点头，“就得是这样，一家人分谁跟谁啊。”
经历过那么一场谈话，周麦当真静下心来，果果说的对，他的战场不在这里，娘说的更对，他就算这个时候不读书，去帮周果的忙，接手家里的买卖，很大可能是做不好，可能还会帮倒忙，添乱。
既然如此，那这买卖他就不沾手了，反正是果果一手建起来的，就让她自己去干吧。
静下心来的周麦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业上，虽然他脑子不笨，但学堂里，聪明的同窗多的是，更遑论全天下了。
他们要想从全天下那么多读书人中脱颖而出，考出来，谈何容易。
所以不得不加倍努力。
这么多年的努力，他们基础打得很扎实，新朝建立第一年，他通过了云州的县试?和?府试?，成了一名秀才。
同一年，加恩科，通过乡试，周麦考上了举人。
次年进京会试，遗憾落榜了，家里人都跑来安慰他。
他自己倒不觉得遗憾，毕竟这次来京城的举人各个都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落榜了再来就是，反正他还年轻，这次考试的举人里，满头白发的好多个，四五十岁的大把，他不着急。
他反而觉得自己太年轻了，要多沉寂两年。
开始满天下游学，遍访名师好友，三年后，进士及第，二甲十八名，外放做了一名县令。
开始自力更生，或许是周果的影响多，他喜欢干实事，就喜欢在下面待着。
因此一直在任上，从县令到知府，到布政使，这辈子也值了，他做到了极致，没辜负妹妹当年辛辛苦苦付出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