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四时花卉开谢了一轮，又迎来了乱花渐欲迷人眼的三月天。
三月下旬，山野的海棠开了满树，或淡粉或雪白的花瓣挂在树梢，一阵风过，开到极致的海棠随风而落，像是下了一场轻薄的雪。
轻薄的花瓣落在墨燃的发上、肩头，墨燃皱着眉头，在树下站了许久，似乎这轻薄的花瓣给他造成了什么困扰，使得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墨燃觉得自己真是有病，好端端的，干嘛非要搬到这里来，净给自己找不痛快。
一年半前，墨燃怀揣着好好修炼，一朝超越楚晚宁，让楚晚宁刮目相看的美好愿望，在山灵水秀的青城山落了脚。
那时墨燃还不到十二岁，灵力堪堪能自保，身上银钱更是有限，只得找了个能避风雨的山洞落了脚，开启了辛苦修炼的生涯。
某日修炼到郁结的墨燃出门散步，不知不觉逛的太远，逛到了这个风景不错的小山谷里。
当时正值夏末，郁郁葱葱的草木被残存的暑气蒸腾出一股清新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漫无目的地闲逛的墨燃就是被这味道吸引着走进了山谷。
那时，墨燃正想找个地方歇脚，偶遇见这静谧清凉的山谷，心情也好了几分。
潺潺的小溪顺着山谷的地势不紧不慢的流着，溪水清澈见底，甚至连溪中的游鱼都是半透明的，墨燃喝了几口清甜的溪水，抬眼刚好看到不远处有一小片矮树林，密密匝匝的枝叶遮挡着阳光，留下一片阴凉，正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墨燃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待走近，看清那是什么树，他愣了下，随即眉头越皱越深，懊悔的恨不能砍了自己的脚。
墨燃从很小的时候起，为了活下去就已经竭尽了全力，根本无暇他顾，至于花是什么花，树是什么树，更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
这天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墨燃遇到的，偏偏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的——海棠。
总之，那之后不久，墨燃就从山洞搬到了这个风景不错的山谷，开启了时不时想砍树的生活。
理想总是美好的，但现实可能是杀千刀的。
墨燃壳子里的灵魂是三十多岁的踏仙君，是一个禁术我有，天下在手，凭一己之力横扫修真界，站在尘世顶端的男人。
按理说，有着前世经验的加持，墨燃修炼起来怎么也该是顺风顺水，但真正修炼起来的时候，墨燃才发现，壳子自有它自己的意识……
墨燃这世的身体没怎么修炼过，灵力再高，没有强悍的体力和过硬的功法加持也是白搭。
于是，墨燃不得不从最基本的功法练起，只是时隔多年，那些基础的东西融进了他的灵魂里，却没有融入他这具年轻的身体里。
最让墨燃觉得挫败的是——只要他还想要继续修炼，就怎么都绕不开楚晚宁。
楚晚宁是墨燃修行之路的领路人，从心法的选择到一招一式，都有着楚晚宁的影子。
墨燃一直觉得自己是恨楚晚宁的，可渐渐苏醒的往事让他觉得心虚，甚至让他觉得有些对不起楚晚宁，这与他一直以来的认知相背离，令他心烦意乱。
修炼的日子本就枯燥，更不用说，墨燃还要与自己心底的某个声音作斗争，他不得不一遍遍的提醒自己楚晚宁有多虚伪，一遍遍的提醒自己说，楚晚宁害死了他最爱的人。
偶尔，墨燃也会觉得奇怪：在他的记忆里，楚晚宁冷待他的时候多，待他友善的时候少。
可随着往事的渐次复苏，他突然发现，原来，他和楚晚宁曾有过那么多平和的日子。
楚晚宁曾那么耐心的一遍遍地给他讲解每一招每一式，那么耐心的纠正他的每一个细小的失误。
而这一切，跟他记忆中的一切似乎是全然相反的。
墨燃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他甚至不知道，他所记得的事情，究竟是真实地发生过的，还是只是他的妄想。
曾经，他那么想得到那个人的认可，甚至觉得即使为此而死也值得。
实在想不通的时候，墨燃干脆催眠自己：一遍遍的告诉自己那些好都是假的，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真正的楚晚宁从来都是冷心冷情的。
但当他按着记忆中楚晚宁的指点，顺畅的舞完一套刀法，楚晚宁的一言一行又那么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有一段时间，墨燃觉得自己大概是走火入魔了——他越来越想不通，为什么前世自己记得的只有楚晚宁的不好，前世的自己为什么那么恨楚晚宁却又不肯杀了他？还有就是，为什么他越来越觉得师昧对他的好其实很有限？
他越想越觉得混乱，差点儿因此走火入魔。
墨燃开始避开会让他想起楚晚宁的一切，但让他恼火的是，只要他还想继续修炼，怎么都绕不开一个楚晚宁。
后来，墨燃开始学着跟自己和解，勉为其难的承认楚晚宁也曾认真的教过他，算是一个勉强合格的师傅。
只是在他修行遇阻，或者遇到其他不顺心的事情的时候，那些根深蒂固的记忆总会时不时的造访，让他格外暴躁，格外愤恨，格外恼怒。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墨燃觉得小溪边的那片海棠越来越扎眼，每当他心烦气躁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想要砍了那片树林。
墨燃恶狠狠的站在海棠林边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真的动手。
所以，一年半后的今天，海棠依旧开的繁盛。
最近让墨燃烦心的事，倒是跟楚晚宁无关。
毕竟，无论多么厌恶的事情，每天都要想上那么多遍的话，无论是谁，大概都会变的麻木的。
就像再不喜欢的东西，吃的多了，也就无所谓喜不喜欢了，只是变成了一个不怎么令人开心的习惯。
墨燃偶尔会下山，跟镇子里的百姓换些东西，顺便打听一下消息。
最近墨燃听到了几个不大好的消息——上下修界最近发生了几次不大不小的天裂。
天裂这两个字虽然会让墨燃想到前世，想到那些绝望的、后悔的、难以言喻的过往。但就天裂这件事本身而言，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新鲜事。
让墨燃觉得不安、心烦的，是这天裂太过频繁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么多次天裂，这一点，墨燃还是可以肯定的，他隐隐觉得重来一世有什么早已脱离了轨道——比如，前世的这个时候，玉衡长老的名声并没有这么家喻户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