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上一次这么冷的时候,还是在那个冬天。
海中的一年四季很是单调,暖和的时候很暖和,冷的时候刺骨的冷。
他就穿着那么破烂的衣服蹲在大街上,不知道该去哪。
后来好像是看到了有人对着他伸出了一只手,他这才找到了容身之处,一个不用担心被冻死的地方。
他记得向他伸出手那人叫“二小姐”,一个有着很漂亮笑容的女孩。
那时候的他看到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笑容时,感觉心脏不争气地跳动了一下。
即便是过了很多年,他仍旧记得那一刻的心动。
他分不清那一刻心动是因为女孩的笑,还是因为那只伸出来的手。
之后他成了寒府的家丁。
作为乞丐的他能够有一处容身之处应该已经是很走运的事情了。
但是……
“为什么只能是家丁呢?”
他捧着自己的食物,隔着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不远处主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他闻着那飘过来的饭菜香味,这才意识到,今天是海灵族的祈神日,一年当中最幸福的一点。
可就是因为手里的食物和他看到的小姐一家桌子上的食物。
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即便是幸福那也是有差距的。
所以既然都把他带回来了,为什么就仅仅只让他当一个家丁呢?
为什么不收养他当义子呢?
他保证没有任何染指家产的想法,他就只是想坐在那张桌子上,吃那些看起来很香的饭菜,体验一下他们的幸福。
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吗?
他不觉得。
他只知道,如果给他这个机会,他保证能够做到最好。
憧憬和渴望已经溢出了眼睛,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吃下去手里的东西的。
但可惜。
他只是一个家丁,一个曾经的乞丐。
是人们嘴里被二小姐大发善心捡回来的幸运儿。
他除了幸运之外,毫无优点……
直到。
嘀嗒。
手里的匕首还在滴着血。
小家丁就这么站在血泊当中痴痴地笑着。
他能看到二小姐的脸上完全没有了之前见过的那份笑容。
整个寒家上下全都是尸体了。
这些都是他的杰作。
那张摆满热腾腾饭菜的桌子上除了他之外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动筷子了。
“嘿嘿嘿嘿嘿。”
他摸着脸上的面具,笑的是那么的开心。
这都是这个东西带给他的幸福。
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幸福。
只要这么下去,他就一天比一天更幸福。
“怎么搞得这么血腥啊。”
“谁!!!”
小家丁猛地掉头,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素衣的身影厌恶地打量着周围的尸体,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这是谁?
他不认识!
握紧手中的剑,小家丁如临大敌,浑身戒备地看着他。
“别怕,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它的。”
它?
顺着男人抬起来的手指,小家丁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半块面具。
“不过看起来,它和你待着很是开心,我估计也很难把它拿下来了。”
男人又补充道。
小家丁连忙像护食一样捂住面具。
这是他的宝贝,是他的幸福,他不会给任何人。
即便是这个看起来像是它曾经的主人一样的男人。
“你这么喜欢啊,那就送给你好了。”
男人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
看着小家丁的样子,他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我要提醒你,这面具你一旦决定戴着,那这一辈子可就都摘不下来了。”
听到男人的话,小家丁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用力点了点头。
见到他点头,男人笑的更开心了。
“行吧行吧,就当是给老朋友找了个新朋友,看到你们都愿意,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
说着男人又环视了一眼周围的尸山血海。
不过这场景……
“罢了,这里你估计也待不下去了,还是跟我走吧。”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听到他这句话,小家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因为他太熟悉这句话了。
这意味着他的又一个机遇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必须要牢牢抓住。
“那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看到他点头,开口问道。
名字……
小家丁微微愣了一下。
他的名字叫虎蛋。
这是那个冻死在破庙里的那个老乞丐给他取得名字。
他说老虎凶猛,起这个名字永远不会被人欺负。
不过,小家丁不喜欢。
因为这一听就是下等人才会有的大名。
他不能无名无姓。
无名无姓意味着没有来处,会让人瞧不起的。
“我叫……寒枕。”
小家丁仰起脸来,对着男人郑重说道。
这语气就像是新生。
“寒……枕,是吗?”
男人念叨了两声这个名字,然后点了点头。
“不错呢,那和我走吧。”
对着小寒枕伸出手来。
小寒枕毫不犹豫地将其握住。
不过是另外一个“二小姐”罢了。
他会继续像现在这样,一步步掠夺获取,让自己变得更加幸福。
就在他即将离开这废墟的那一刻,他突然鬼使神差掉过头来,看了一眼那被废墟埋起来的尸体。
那个被他牢记在心里的“二小姐”有着一个具体的名字。
寒真儿。
……
“咕咚。”
寒枕嘴里涌出一口鲜血。
感受着脖子上插着的那把刀在带走他的生机。
他艰难侧过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脸。
这是他最忠心的下属啊……
噗嗤。
刀刃又插的深了一些。
“我家店主说了,这就是你违背约定的下场。”
店主……
如意店……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机在以一个无法挽回的方式高速消逝。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
明明他才刚刚触及到自己的幸福。
明明还能更加幸福一些的。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碎碎念从嘴里不受控制地响起。
寒枕颤抖着身体,紧咬着牙关,不停地说着这三个字。
易容成城卫司司卫的宁瑶池惊骇地发现,随着寒枕身体的抖动,那被穿透的伤口居然有了缓缓恢复的迹象。
皮肉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这是什么情况……
察觉到这一点,宁瑶池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手掌握紧那把短刀,然后,用力一扭。
唰——
锋利的短刀直接飞快一割。
噗嗤。
大量的鲜血犹如喷泉一样涌出。
寒枕那颤抖的身体缓缓恢复了平静,四肢瘫软了下去。
割喉。
人首分离。
脑袋就这么被平整地削了下来。
然后被宁瑶池抓着头发提在了手里。
这个城卫司中被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就这么殒命在了这个夜晚。
生机全无。
宁瑶池提着寒枕的脑袋和对面的柳飘絮以及施蓉对视一眼,然后三人就环视向了周围那些因为火焰炸开而四散的城卫司司卫又重新聚了上来。
所有司卫都面带惊恐地看着跪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遍体生寒。
握紧手中的刀剑,三人没有任何的迟疑。
趁着包围网还没有完成,现在是最好的突围时刻。
而就在这场围杀战转变成突围战的时候。
寒枕那跪在地上僵硬的尸体突然一瘫,身上的黑色纹路缓缓散去,寓意着这具尸体,彻底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
鎏金色的眼眸里残留着没散去的余兴。
白忘冬侧着头看向身后抓着冰棱暗藏怒火的洗铅华。
这简直就像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要把他这个距离最近的人给焚烧殆尽。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遏制着自己怒火,洗铅华冷冷问道。
“治病的人。”
白忘冬语气轻快,语调中带着些许的上扬。
治病……
洗铅华眼中的怒意越发的按耐不住。
这是什么荒谬至极的话语。
什么样的病症需要这样来治,什么样的病症需要这些刽子手来定义!
这些人就是污秽……
是粘在这尊海城当中,最应该被除掉的污秽。
咔嚓。
冰棱被猛地捏碎。
洗铅华周身无数的波涛浮现。
简直就像是发怒的大海。
洗铅华的手刀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着白忘冬的方向斩了过来。
那凌厉的姿态就算是比起再锋利的刀刃都不会逊色半分。
隔着距离,白忘冬都能够感觉到这份凌厉在撕扯着他的皮肤。
这个城卫司司使,果然要比白忘冬想的还要厉害很多。
不过……
眼中的鎏金色一闪。
远处战场的画面浮现在他的眼中。
他嘴角微微上扬,语调戏谑。
“你来晚了,盛典已经结束了。”
嘎——
乌鸦的叫声响彻天穹。
一道黑色的残影撕破空间的速度从天而降,在洗铅华的眼中径直落在了白忘冬的身上。
然后就在手刀即将落下的瞬间。
白忘冬回过头,隔着那面具,对着洗铅华露出了一个极为阳光的笑容,声音如沐春风般响起。
“晚安,祝您好梦~”
黑色的空间旋涡将白忘冬的身影飞速包裹。
紧接着洗铅华的手刀就穿透白忘冬的身体,却没有溅起来任何的血花。
洗铅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白忘冬的残影散去,然后,他周身波涛疯狂波动,封锁着这片天地的每一寸空间。
怎么可以让他就这么逃走!
他浑身灵力全部迸发。
犹如大海一般狂暴的水仙术全力运转。
水流冲刷着每一个角落,让藏在暗处的人根本无处遁形。
可就在这个时候。
他猛地回过身,紧紧盯着一个方向,看着那道出现在那里的身影。
那人的胳膊被乌鸦抓着,悬在半空当中,居高临下看着他,眼中却没有任何的一丝紧张。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藏着!
毕竟……
今晚这场盛典由他开幕,自然也要由他来做一个浪漫到让人难忘的谢幕。
要美到让人窒息。
所以。
灼白色的火焰在以一个疯狂的速度从他的身上涌出。
天地间的温度只是一个眨眼就攀升到了顶点,这片被封锁的空间仿佛成了一座熔炉。
洗铅华浑身紧绷,表情顷刻间凝重难看到了极致。
然后,就在下一秒。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都被白色给吞没。
整片天地,都成了火焰的主场。
火海滔天。
宛如白昼。
鬼术——
烛龙。
轰!!!!!
“滚!!!!”
洗铅华暴怒的声音骤然炸响。
磅礴的灵力顷刻间冲天而起。
那一刻,恐怖的波涛展现出它该有凶恶。
聚拢在洗铅华周身的海洋冲天而起,拦在了那火海之前。
水和火交织,狂暴的气浪将这一片的所有建筑物掀飞。
空间在被不断的撕开重构,撕开重构。
白色和蓝色在争夺着这片战场。
轰——
唰——
最终。
在洗铅华的目睹下。
火海散去,波涛平息。
天地的颜色被白色给还回。
剩余的气浪翻转之下,眼前的画面骤然清晰。
那道悬浮在半空当中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洗铅华的身体在不住的颤抖,用着能够咬碎的力气咬牙,瞪着眼睛看着白忘冬消失的地方,目眦欲裂。
怒火让他的身体此刻热的犹如快要炸了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怒火从喉咙里低吼发出。
狰狞的脸庞扭曲地不成样子。
浑身的气息狂暴剧烈波动,让那波涛在撕扯着周围残破的空间。
这份怒火根本无处发泄。
“如意店——”
洗铅华的声音都变了形。
他保证!
他保证,他保证,他保证……
一定要让这群恶徒付出该有的代价。
让他们为今晚的所作所为感到痛楚和悔恨。
尊海城,不需要这样的一群肮脏的恶鬼在夜里游荡。
他必须,将这群混账全都给大卸八块。
“啊啊啊啊啊啊!!!!!”
……
刺眼的白色照亮了夜空。
姜换看到这一幕果断收刀,无视掉余衫那想要杀人的目光,直接就要远去。
余衫攥紧手里那把被劈的不成样子的刀,伸手想要把他给拦下。
“你站住!”
可这三个字根本没能给姜换造成任何的影响。
“如果没有那把刀,你什么都不是!”
又一次说出了这句话,余衫的语气有些气急败坏。
姜换脚步一顿,根本没理他,径直转身,朝着远处遁走。
因为余衫和姜换的战斗太过于激烈,连续转换多处战场。
所以根本没能形成包围圈,拦在他面前的城卫司司卫根本没办法阻拦他的去路,只能任由他撕开口子扬长而去。
余衫喘着气,目光血红地盯着那个方向,想要追上去,却被一只手给抓住了肩膀,拦了下来。
“追不上了。”
余衫扭过头,朝着手的主人看去。
看到的是皱着眉头,脸上没了笑容的丰宁。
这一看就能看出来,他这边也是铩羽而归。
血红的眼眸闪烁着杀意,余衫刚要说些什么,就被丰宁提前打断。
“寒枕死了。”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了余衫的身上,让他的怒火被瞬间浇灭,浑身冰冷。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丰宁。
寒枕的实力,和他们不相上下……
“你今晚的表现是不是太冲动了一些,都有些不像你了。”
丰宁淡淡暼了他一眼。
最开始的时候还好,但后来直接把指挥权扔到了一边,和那个断刃刀客疯了一样地鏖战了起来,什么都不顾了。
余衫这样冲动的表现,丰宁之前可从未看到过。
余衫闻言低下头,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着那把残破的刀不住的发抖。
他伸手把丰宁的手掌从自己的肩膀上打落,然后环视了一眼周围的残局,默默转身朝着寒枕所在的战场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看着他这失落颓废的背影,丰宁也没有阻止,毕竟他现在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今晚的城卫司……真的是丢人丢大了啊。
……
和失落的几个人不一样。
虽然满身是伤,但路满脸上全是兴奋。
毕竟他的确有段时间没打得这么爽过了。
战斗一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寒枕分享自己此刻的兴奋。
不过这样的兴奋在看到寒枕尸体的那一刻就完全被僵在了脸上,他一动不动看着这具无头男尸。
一时间无法相信,跪在这里的这具尸体属于寒枕。
“路大人……”
旁边的司卫感受着路满此刻的低气压有些不敢向前。
和寒枕的平易近人不一样,路满在城卫司向来都是个火药桶的形象。
平时一有什么生气的地方就会对着手下又打又骂,若非有着寒枕拦着,他恐怕会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
他们实在是没办法将寒枕的死讯对着路满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可这一次,出乎意料的是路满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
他只是默默走到了寒枕的尸体旁,看着这具尸体抿了抿嘴唇,然后脱下身上的衣服,盖在了这具无头男尸的身上,遮住了那血淋淋的断头伤口。
眼底的哀伤和黯淡根本无处掩藏。
“大人……”
有人胆战心惊地上前,双手托着属于寒枕的那半边面具,弱弱开口道。
路满扭过头,看到那张面具,伸手把它给拿起来,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然后,没有任何犹豫,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紧接着,他弯下腰,把寒枕的尸体抱起来,一句话不说就转身朝着人群外面走了出去。
他现在,谁都不想搭理。
就算是洗铅华站在他的面前,他都不想说一句话。
“路……”
过来的余衫看到这一幕,抬起手的动作戛然而止。
最终,也只能注视着他抱着寒枕的尸体逐渐远去。
那背影……
萧瑟的让人难受。
余衫低下头,合上了眼睛,一句话都不说。
……
距离战场很远的地方。
秋玉城看着那白色照亮了天空,就知道已经到了要走的时候。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将双刀入鞘。
他背着那七把刀就要转身离开。
“别走!你不许走!”
墨青半跪在地上,脸上的面具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露出了他那张俊秀苍白的脸庞。
他不甘心地注视着秋玉城收刀,想要阻止,但却根本没有那个能力。
他一败涂地,败得体无完肤。
在那恐怖的修罗之刃下面,他根本没有任何赢得可能。
可即便是如此……
“你给本副司使站住!”
他还是想要把人给拦下来。
秽水在他的身上涌起,想要支撑自己再站起来。
“你为什么不杀我?”
战斗这种事情,要么就是他把人打死,要不就是被人打死。
他墨青才不要第三种可能。
被人放过?
这对他来说不是侥幸,是耻辱。
黑色的流水缓缓流淌。
他墨青修的也是海灵族底蕴最深厚的水仙术。
“因为我们对你没有敌意。”
秋玉城看着他这样子,一边收刀,一边淡淡说道。
“没有敌意?”
墨青听到这话都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伤势。
都打成这样了,还说没有敌意?
脸上涌出一道病态的笑容。
他舔了舔嘴唇。
“你在糊弄老子?”
秋玉城没有解释。
反正白忘冬让他说的话就只有这些。
哦。
还有一句。
“我们只是治病的人。”
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
秋玉城把刀完美收入鞘中,云淡风轻地暼了他一眼。
“我们对任何人都没有敌意。”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要走。
墨青挣扎起身要拦。
但……
咔嚓。
秋玉城的脚在地上用力一踏。
嘭——
修罗之影再现,朝着墨青的方向冲了过去。
墨青周身秽水一拦。
黑色的水流飞溅炸开,将这一下给拦了下来。
等到他视线恢复再朝着前面看去的时候,墨青已经再也看不到那面具人的半点踪影。
“咳咳。”
墨青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白了几分。
他伸手抹去自己嘴角溢出的血,捂着自己的心口,剧烈喘了几口气。
双目眼神缓缓恢复了清明。
刚才那老头说什么?
“治病的人……”
是医师?大夫?郎中?
他觉得应该……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那又是什么鬼?
盯着秋玉城离开的方向紧紧看了几秒。
他最终还是默默抬起头,看了一眼那白昼闪过的地方。
真是不知所以。
治病是这样子治病的吗?
这话荒谬的让人想笑。
但……
为什么,他好像懵懵懂懂能明白一些其中蕴含的意思呢?
他果然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