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断诃愣了一下，赶忙拍飞了那顶扣过来的大帽子，厉声斥责：“你这是诡辩！”
沈故言扬了扬下颌，继续说着：“若我是你，我会立刻去求圣上严锁当晚的消息，如此，宋家女郎的清誉便不会有损，在那之后，你可再问问她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多思虑思虑如何宽慰，如何安抚，才不至让她浑浑噩噩地了此残生。”
宋断诃似乎听了进去，又似乎压根没听，他沉默半晌，嘴角析出一丝冷笑：“沈故言沈郎中，你这有君子雅名的人说话可真是清高啊，敢问若被要被嫁去胡狄的是你沈家女子，你还能站在这里这么义正严辞地同我说教吗！”
宋断诃攻讦的是沈故言，可被刺中的，却是楚长欢。
曾经被嫁去的，可不就是他沈家女子吗？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做什么，”沈故言神情淡漠，似乎宋断诃方才的假设压根就触动不动他半分，只是徐徐地说着，“和亲之事，事关两国，是番邦之间的博弈，是帝王之间的制衡，是权利是利益，可最后因此而颠沛流离的，却只是一个女子。”
他顿了顿，冷眸盯着宋断诃那张愈加崩坏的脸，继续说道：“你方才说，那些被请去清凉宴的贵女无辜，可殿下她，又何其无辜？”
“宋断诃，她的善良，不是你可以利用的兵刃。若再让我知道你有意与贺兰骁的人接触，你好自为之。”
……
宋断诃走了，走得灰溜溜的，再也没有重明宫初见时那般朗月清风少年郎的模样。
楚长欢失神地看着宋断诃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后，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视线却被一片白色衣角所占据。
抬头，沈故言的一张脸近在咫尺。
好近、近到依稀可以听到他胸腔里鼓动着的心跳声。
楚长欢别开目光，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殿下忘了我说过什么？”他的声音不再如往日那般温润，像是把森冷浸到了骨头里，楚长欢鸦睫颤颤，硬着头皮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说过……什么？”
“几日前，重明宫内，我曾经说过，有我在一日，必定不会让殿下和亲。”
说着，他向前挪动几步，扶着她椅子的扶手，居高临下地压了下来。
楚长欢不自觉地把指甲扣进了木头里，扬起下巴故作镇定：“我记得啊。”
“那殿下方才为何不直截了当地拒了他？”他又压下来了几分，冷着脸带着质问的语气沉声开口，“若非我今日横插一脚，殿下是不是要就此答应了那个姓宋的，回去收拾收拾钻上贺兰骁喜轿，明日一早往胡狄去了？”
“沈、”
“殿下告诉我，究竟是我沈故言配不上殿下的信任，还是殿下将那宋断诃看得比我重要？”
沈故言一反常态地步步紧逼，楚长欢被他固在小小的一张四方凳子上动弹不得，就连呼吸都快要被他剥夺，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明明是那样熟悉，如今却又显得那么陌生。
他眼底猩红，带着毫不掩饰的偏执，鼻梁上隐约能看得到一根根暴起的青筋，还有他的呼吸，灼热到几近滚烫，似乎只要她说错半个字，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张口将她吞吃入腹。
这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沈故言吗？
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沈故言？
楚长欢看着他的眼睛，方才的酒气消得差不多了，她顶着我一颗分外清明的脑袋，勉强柔着声音开口：“宋断诃怎么可能比你重要啊，沈卿你可是我的门客，肱骨之臣，我和那宋断诃不过点头之交，话都没说几次，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沈故言再一次一反常态地粗暴的打断她，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沉声开口，“殿下，相信我，我有办法阻止这场和亲，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的脸上游弋，似乎是在打量她，楚长欢只觉得脸上僵硬一片，在他分外灼人的呼吸里，恕她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管理。
半晌，只听他在她耳边轻叹一声，声音难得柔了一些：“殿下若是不信我，我可以用我的性命起、”
誓之一字，被楚长欢用竖起的手指堵在了两片薄唇之间。
沈故言半张着嘴巴停在那儿，一双眼睛端详着楚长欢，而楚长欢同样也在端详着他。
今日的沈故言，当真很不一样。
她从未见过这样暴躁而近乎于疯狂的沈故言，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同样也是他的一部分。
他并非生来就该永远沉着，永远压抑，永远保持着那个谦谦君子的模样，他从不展露的另一面，也同样是他。
或好或坏，都是他。
“沈故言，不需要发誓，我相信你。”楚长欢盯着他的眼睛，十分笃定地给了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眼底的猩红肉眼可见地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深思抽离，他似乎才将将意识到方才自己做了些什么，不可置信地扫视在楚长欢那张酡红的脸上，手脚僵直地地向后退了几步，不小心被地上的酒坛绊了个踉跄，好在他反应迅速，及时扶住了桌子才没有摔倒。
楚长欢同时拽住了他的衣角，又在他站稳时迅速松开。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是臣僭越了。”说着，他神情恍惚地拜了一拜，脚步透露着几分虚浮。
楚长欢努力忽视掉脸上火辣辣的烧灼感，她还想说什么，却见沈故言就那么六神无主转身要走，她一着急，出口的话也就变成了：
“阿瞻，等等！”